《竹香》铜钲

3、第 3 章

　　天已经有点昏暗了，按这时辰看来，大概不久就要天黑了。思源这么想着，回头看了看拄着竹柺跟在自己后面乖乖走的静宁，思源也不明白，明明是这么乖巧的孩子，之前却被这么对待。已经快走一天的路了，这孩子一声不吭，叫她休息才休息，叫她走就走，现在知觉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对，怎么不怕疼呢？身上还有那么多伤呢。思源叹了口气，她还是个孩子啊。
　　这时一只鸟儿从远处飞了回来，思源伸手接住了它，听到它叫了几声，然后他回头对静宁说：“还有不远就到城里了，要休息一会吗？”
　　静宁抬头看了看那只鸟，说：“不用了师父。”
　　思源对这回答不奇怪，但是还是伸手扶了她一下，说：“先休息一下吧，我们比预料的速度还快一点，能在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到的。”
　　静宁一低头：“不用了师父，既然都快到了，不如一鼓作气。”
　　也许是在树林里太不舒服了吧，早点到城里还可以买点吃的给她什么的。于是思源点头：“也是，你能撑住就不是问题。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就是了。”看到静宁点头，思源想，还是快点到比较好，小姑娘估计也快撑不住了。
　　再走一会，天已经要完全黑下来了，思源想了想，又回头伸了只手给静宁，说：“静宁，你可以牵着我。”
　　静宁一愣，抬头却看不真切思源是什么表情。她轻轻摇了摇头。
　　思源笑着说：“那你牵着我的衣服吧，天黑了，我怕有不测。”
　　静宁还是低着头，没说话。于是思源转过头继续走，没走多久，思源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小姑娘还是没忍住，牵着他的衣服，有一步没一步地走。思源抬头，看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珠子，摇了摇，珠子随着他摇的动作慢慢地散发出了柔和的光，不刺眼，但是足够亮。静宁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直直盯着珠子看。思源低头看到小姑娘闪闪发光的眼睛，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他说：“这叫夜明珠，因为这周围灵力充沛才能散发出这么亮的光芒的。”静宁向往地点点头。
　　思源看着她说：“想要吗？”
　　静宁回过神来，有点吃惊，师父身着华贵衣裳，浑身气质不凡，又有看起来这么厉害的法器傍身，难道自己并不是像一开始想的那样摊上了一个江湖人？当时明明想的是“反正不会更差了”而拜他为师的，结果原来是个厉害的人啊？这样的话肯定得小心才行。静宁这么想着，还是摇了摇头，说：“师父给我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徒弟不敢再要。”
　　思源怎么会不知道小姑娘在想什么，他看了手上的夜明珠说：“这不过是我在小店里看到的，就随意要过来，本就不是什么值钱货，你不必紧张。”他又看着静宁拽着自己衣服的手，“不过你还不够年纪，等我稍再指导你一下你再用吧。”
　　静宁：“徒弟知道了。”
　　思源笑着继续走：“礼数倒是周全得很。”

　　思源说得没错，确实没走很久就能听到隐隐约约的人声了，听这声音，像是开了夜市，热闹得很，看来这个地方很是发达。
　　走出树林的时候，静宁悄悄叹了口气，意义不明，甚至静宁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叹气，总觉得自己很抵触这种镇子，有很多人的地方，很可怕。可能静宁自己也没注意到，不知怎么回事，她已经慢慢地忘记掉遇见思源之前的事了。她现在只是像普通认生的小姑娘一样，正在警惕地观察这个陌生地方。
　　思源带着静宁走进人群里，静宁还是紧紧地抓住思源的衣服。走了几步，思源带她进了一家客栈。不是很大，但生意兴隆，装潢看起来也不简单。思源前脚刚进，店里小二眼尖的看到他俩，小跑过来打招呼：“二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小二的招呼声突然在面前响起，静宁吓了一大跳，紧紧抓着思源的衣服往后退了一步。小二看这姑娘躲在男人后面，很是怕生的样子，忙说：“哎呀瞧我，姑娘，吓着您了？”
　　思源伸手虚护着静宁，笑着对他说：“不好意思，我们住店。”
　　小二赔笑：“是了是了，客官您这边请。”把他们邀到楼上。
　　毕竟是个小地方，外来的人没有很多，空房间便也绰绰有余，思源要了两间房，等小二下去之后站在门口对静宁说：“静宁，我们今晚在此地休息一夜，明天随我去别的地方，你身上的伤在这种地方好不了，现在只能简单地处理一下。能忍吗？”
　　静宁站在房间里面，与师父不过隔着一个门栏而已，她还是觉得很不安，太没有真实感了，仿佛这一切都是梦一样，昨天还在一片昏暗之中苟延残喘，今天已经有人愿意照顾自己了。她看着思源，他为了照顾小姑娘没有好好发育的个子，还稍稍弯下身子跟她说话。静宁向，自己绝对不能再给师父添麻烦才行。于是她很用力地点点头。
　　思源也注意到了，小姑娘本来话就不多，十分乖巧，现在到了人多的地方更是没有说过一句话。思源还说不定是什么原因，从他救她出来的地方就说明这个女孩不简单了，可能不光是怕生的原因吧。他伸手轻轻拍拍静宁的肩，说：“你不必担心，我就在你隔壁，有事喊我一声便可。明天早上我会来叫你。”
　　静宁点点头。思源看她这样子应该没有大碍，就转身走了。静宁也把门关上。
　　这种感觉陌生到不能再陌生，就好像自己这是刚出生于人间，就有了意识一样，干什么事都是第一次的感觉，未知的可怕是最要命的。静宁现在不知道要干什么，手足无措地贴门站着，警惕地看着这个房间。
　　身后突然传来敲门声，静宁吓得浑身一抖，连忙远离门的地方，死死地盯着门上透射的人影。敲门的人没听到房里有人应声，倒也没有很意外的样子，轻声唤道：“姑娘。”原来是个女人。静宁没有轻易放松警惕，因为在她眼里，男人女人都有着不可知的危险性。
　　那女人再次出声：“姑娘，和你一起来的公子让我给你送点饭菜。”这话倒是有点效果，静宁的手松了松。接着就听到说：“姑娘，我进来了。”随即门开了，一个朴实的女人端着一些碗轻轻走进来。静宁还是一直盯着女人看。
　　女子笑了：“姑娘不用怕，我们都是做小本生意的，没有害人的心。”看静宁还是不理，她也没有不耐烦，还是笑着说：“那公子倒也明白您，这是他给我的，您瞧。”说罢，拿出了一张小纸条，放在桌上，看着静宁说：“我先走了，过会我再来收碗，您慢用。”说完就带上门走了。
　　静宁看她把门关上才去看那张纸条。打开却发现只写了一个“宁”字，但是这纸条不光带来单单一个字的信息，静宁对着蜡烛看这张纸才发现，原来在纸条的右下角有一个很淡的竹子暗纹。静宁看了看身上，身上这件师父的外衣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竹子纹样，这倒是之前就发现了的，但是是怎么做到连暗纹的效果都呈现得一模一样呢？静宁再次在心里默默肯定了师父是一个不寻常的道长。
　　既然确定了确实是师父所派，静宁想着，这条命都是他救的，要怎样对待就听他的吧。于是很放心的开吃了。静宁一看这菜色，全都是清淡的，主食也只是一碗粥而已，静宁有点担心吃不饱。她没有意识到这是师父担心她太久没进食，突然吃很多不易消化的才是伤身体，但这就是后话了。
　　吃完饭了，静宁意外的觉得很满足，她看着桌子上自己吃完后的碗筷，静静地回忆今天是怎么过的。而这时，门外有人走过，静宁盯着那影子，觉得有点像师父的身影，不过认识师父才短短一天，静宁也不太敢确定。等那影子走过之后，又有一个人走来，停在静宁房门前，静宁倒是很快辨认出这是刚刚那位女子的身影，果然身影出声是那熟悉的声音，她说：“姑娘，那位公子让我送件衣裳给您。”
　　静宁没动，静静地等她进来。那女子听到没人应，还是说：“姑娘，我进来了。”便开门，进来看到这次这姑娘乖乖坐在凳子上看她，桌子上的饭菜也一扫光，女子笑了，向她稍一欠身，说：“姑娘吃得可还满意？我们这客栈的菜可是出了名的好呢。”其他话也没说太多，照例给了静宁一张一样的纸条，把衣服放在凳子上，才说：“姑娘，那公子说你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让我帮您沐浴，您可愿意？”
　　沐浴？静宁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女子看她这神情就说：“我也是这家客栈的，公子出钱让人来照顾你，店里女人不多，就让我来。我会注意着来的。”
　　静宁身子一缩，师父真是细心啊。便点点头同意了。

　　不多时，静宁沐浴结束了，女子为她穿好衣服后，静宁出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套衣服是水青色的，虽然有点大，但总比师父的大褂合适些，而且穿起来很舒服。女子在旁边边收拾碗筷边说：“姑娘别介意，这件衣服本是我们店主家女儿的，大概是时间匆忙，才向店家要来的。不过是刚从裁缝那里出手的，还没穿过便是。”
　　静宁有点奇怪，想了想还是开口了：“师父和你们这店主是什么关系啊？”
　　女子没想到静宁会跟自己说话，突然开口有点吓到她，不过她笑了笑说：“原来那公子是您师父啊。我们哪能有这缘分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一看就是哪来的贵人，我们这种小地方的人一般是轻易攀不上的。”
　　是了，看来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师父他果然不简单。但是这么厉害的人，会随意收弟子吗？静宁又感到奇怪了。
　　女子看她说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便知趣地收拾着床铺，看到刚刚姑娘换下的衣服，一套破旧不堪，怕是不能要了，而另一套看起来来头不小，只是太大了，根本不是这位小姑娘能穿的，于是就问：“姑娘，这衣服您看要不要我拿去洗洗？”
　　静宁看过去，看她拿的是师父的外衣，小姑娘摇摇头，伸出一只手说：“给我吧，不必麻烦你们。”
　　女子当然是听话的，把衣服抖开，好好地放在她手上，然后拿着那旧衣服和碗筷出去了。
　　静宁看着她离开，抓紧了手上的衣服，看了看外面的天，天上一片漆黑，地上人来人往，邻里关系都十分融洽，到处传来嬉笑的声音，一片祥和。静宁出了神，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她眨眨眼，不经意间睡意涌起，静宁倒觉得新鲜的很，睡觉是什么感觉呢？什么都很好奇啊。她轻轻把窗户关上，吹灭了几盏蜡烛，躺在床上，心里满满的，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一夜无梦，静宁一直睡到楼下邻里开始吵闹起来，静宁被这声音吵醒，却没想到一睁眼迎接她的不是清爽的精神，而是浑身每一处都在痛的感觉，甚至能感觉到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里滚烫的脓。静宁一下没忍住，冷哼了一声。这感觉很熟悉，在思源刚把自己救出来的那个晚上，昏迷一晚早上刚苏醒也是这个感觉，但是那远远没有这次的痛。怎么回事呢？难道是五识渐渐恢复的原因？还是……静宁想起师父昨晚跟她说过这里不适合养伤的话，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
　　她忍着痛把外衣穿上，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那人说：“静宁，可起了？”
　　静宁调整下呼吸才说：“起了，师父。”
　　思源：“我在楼下等你，今天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去疗伤的地方。”
　　静宁：“是。”听到门外的人走了之后，静宁才站起来，这么一动，刚刚好不容易缓解一点痛觉的伤口又开始痛起来，静宁忍不住“嘶”地倒吸一口冷气。静宁深呼吸了几次，好不容易压下去一点，才去洗漱，洗漱时不知又是扯到哪里，又是一阵疼，静宁叹了口气，什么表情都没有。
　　好不容易弄完了，收好昨晚师父让人拿来的两张纸条，拿着师父的外衣，下楼时师父已经不知道坐了多久，但是看表情没看出来什么，只看到他静静地喝茶。静宁不由得有点紧张，慢慢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
　　思源这时才抬眼看她，见她把衣服换成新的那一套，觉得倒是像个普通小姑娘了，只是手上还抓着自己那件夜行服。他笑笑，不再看她，而说：“疼得厉害？”
　　静宁一愣，觉得自己情绪隐藏得挺好，可能就是师父看得出来吧。她低头说：“还行，只是有点耽误行动。”
　　思源笑一笑，看起来没有相信。他招呼小二把早餐又换了一批热的，对静宁说：“昨晚睡得可好？”
　　静宁：“是，很好。”
　　思源点点头，放下茶杯：“那我衣服可还我了？”
　　静宁忘了，心里一惊，忙说：“我穿脏了，不敢还你。”
　　思源：“那为何不交给店里伙计洗？”
　　静宁语塞。
　　思源伸手轻轻拿了回来，说：“在外行走，衣服哪有不脏的，给我便是，修行者在意这么多身外之物可不好。”
　　静宁点头说是。
　　看静宁还是默不作声的，思源说：“刚拿出来的早点，不吃又要凉了。”说完就拿起筷子开吃，而静宁也是看着师父吃了之后才吃。思源看着她的动作，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依然了然于心，但是他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喂饱了这个孩子，赶紧出发比较重要。4675

　　“啊……”学思堂里，静游百无聊赖地瘫在桌子上，叹了口气，与邻桌端正坐着的静泊形成了鲜明对比。静泊辛苦地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转头看着静游趴在桌子上，冷声说：“静游，你能不能坐端正一点？”
　　“啊？”静游慢悠悠地转了个头，把本来对着窗外的脸对着静泊，“你说什么？”
　　静泊气得拳头都攥紧了，说：“你才刚晨练完就累成这样吗？”
　　静游就着这个姿势摇摇头：“晨练不累，晨读累。”想了想，决定把怨气撒在静泊身上，他说：“你看看现在才什么时辰啊，浪费了大好阳光，这时辰再多晨练一会我都愿意，你说在这里读这个什么讲义……”静游又摇摇头，“有什么用嘛。”
　　静泊翻了翻白眼，回头不想再看他，说：“照你这么说，你今天好不容易被大师兄抓来跟我一起晨读还是委屈你了？”
　　静游换了个姿势继续瘫着：“那可不嘛，让我听课就算了，居然还要晨读，啧。”
　　这不能忍。静泊转头瞪着他：“不许用这种语气说大师兄。”
　　静游也觉得有点不对，尤其在静泊面前，于是他稍稍抬起身说：“抱歉，三师兄。”
　　静泊才不想理他。
　　静游看他这样，说：“要不你跟大师兄说一声，让我晨读不如罚我扎马步一整天，我就出去转转，待会还回来上讲学，刚好也不吵你，也不吵其他学习的人。”
　　静泊：“这种想法还是不要有的好，凭增希望。”
　　静游哀嚎一声，又重新瘫回去了。
　　不过他俩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外头突然走进来一位少年，看服饰是一位普通的门生，他进来学思堂，看到排头的两位与其他学子衣着都不一样的男子，想着这两位就是门派里两位大弟子了，就小心翼翼地上前对他俩说：“静泊师兄，静游师兄，大师兄有找。”
　　静游听到大师兄，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于是僵在半起身的姿势没动。静泊与他反应完全相反，一听到大师兄整个人就精神许多的样子，但语气还是冷冷的，说：“大师兄在何处？”
　　那门生应道：“在主堂。”
　　静泊点点头：“多谢转告。”门生向他行了个礼，走进来加入了晨读的队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