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香》铜钲

2、第2章

　　再睁眼，天已经大亮，森林里十分安静，虽没人声，但四处生机勃勃，比有人的地方更加美好。阳光正好，透过树叶影影绰绰投在树下睡着了的少女脸上，少女就是这么醒的。
　　她眯起眼睛看着四周的景象。被捆在庙里的时间太久了，少女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还在原来的庙里，再睁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以前怎么都想不到的安静从容的景象，尤其在那个神秘男子的救助下，自己慢慢地恢复了五识，太没有真实感了。
　　说到那个神秘的男子，少女坐起身，用依然模糊但是已经恢复很多的眼睛环视四周，依稀看到不远处，有个身穿白衣的人在树林里打坐。少女刚想起身，脑海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还在恢复的过程中，好好休息便可。”
　　少女一愣，这声音有点熟悉，依稀记得是那位男子的声音，思源道长，她又仔细看了看前面的白色身影，好像是背对自己坐着的？如果这声音就是他的，他是怎么做到的？也许他其实是什么世外高人？
　　她听了他的话，又靠着树坐下来。
　　睡了一觉，随着五识的恢复，记忆也有些错乱，她不太记得之前在庙里具体发生什么事了，她甚至对昨晚发生了什么也有点模糊。可能因为太没有真实感了吧，现在的她就像是重获新生一样。
　　不过，她又看了那白色身影一眼，这人说还要收自己为徒呢，图什么呢？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没注意到，身上披了一件尤其大的纯黑的外衣，不是很新，但是干净，对着光线看，能看到绣着竹子的暗纹。这样好的衣服怎么会是自己的？原来那人这么细心。她掀开一点，看到自己浑身是血的衣服，下摆的地方已经破烂不堪，和这么干净的衣服一比，少女不忍去看。这样破破烂烂的自己有什么价值能做他的徒弟？
　　她又披好衣服，扶着树想要慢慢站起来，这么轻轻一动，全身每一处都传来一阵阵刻骨铭心的疼，少女皱紧了眉头，但是没有叫出声。原来痛的感觉是这样的？这一瞬间少女脑中恍惚闪过一些在庙里的片段，都模糊不清，但就跟这痛觉一样直击内心。
　　少女稍稍抬头，看到那白色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被吓了一跳，抬头看的时候思源已经单手扶住了少女。她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是说了好好休息吗？”
　　少女稍稍欠身，小声说道：“贱女不值得受到道长的照顾。”
　　思源：“没有值得不值得的事，照顾你是我的选择。”
　　少女：“那贱女就只能说是道长圣心似佛了。”
　　思源顿了一下，说：“你我既已为师徒，便不要再说这些客套话。”
　　是啊，昨晚她就已经拜他为师了，这个新身份不知她还要适应多久呢。
　　少女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这人的目的是什么，显然是他救了自己，给了自己新的生命新的生活，但是意义不明，她不敢乱做什么举动，不知道会怎么样。现在的她，看起来比以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其实更加不确定了。
　　少女点点头：“是，师父。”
　　思源又扶她坐下来，对她说：“昨晚我问你，你说你没有名字，我便给你想了个道名，你觉得，静宁，这名字如何？宁静致远。”
　　少女没有表情：“谢师父赐名。”
　　思源点头：“你已拜我为师，我又给你取了道名，这样我也算是收了你这徒弟了。”
　　少女——静宁的直觉告诉她这人不简单，但她已经太久没有接触这个世界，也不清楚是哪里来的直觉，也许这人就是那种江湖高人呢？自己不过就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就是。静宁悄悄看了看思源，他现在穿的纯白衣服跟她身上这件纯黑的看起来是同一缝制，这白色的衣服上也有隐隐闪烁的竹子暗纹，十分有格调。只希望师父是位善者吧，静宁这么想着，虽然已经没什么资格祈求了，但是已经拥有了的新生命，静宁只希望能更好一点。
　　思源看着静宁略一思索，把衣摆一拎蹲在她面前，说：“你的伤势不会致命，只是伤口多而密，一时是很难恢复的。这里灵气充沛，以我的药为辅助，你应该能好得快一点。但是我们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得进城。而你伤势不浅，只能慢慢走着去了。”
　　静宁：“那我们几时出发？”
　　思源：“据我刚刚感知到的，现在出发，临夜能到另一个小镇。”
　　静宁：“明白了。”说罢静宁就要站起来，思源伸手一扶，和她一起站起来了。他松手，看着这个新徒弟的手臂，就算披着他的衣服，显得如此宽大，但是一握就知道，衣服之下那枯瘦如柴的臂膀好像一碰就要断掉一样。只是不能再在这树林里呆着了，思源看了看四周，灵力充沛适合养病是真，但是也容易引来一些不善的东西，不宜久留。
　　静宁想的就是其他的了，她看着身上的衣服，总觉得给自己穿上就是玷污了它一样。于是犹犹豫豫地开口：“师父，这衣服……”
　　思源：“哦，没注意，你穿着不方便走路吧？”
　　静宁：“？”不是呀，我想把它还给你。这话还没说出一个字，就看到师父又蹲下来，伸手把拖在地上衣服系了个结，这样虽然还是太大，但总不会碍着行走。静宁看着师父站起来，又不知从哪拿来一根竹子，细长，但看起来很结实。思源放到她手上，说：“这是我闲来无事拿在手上玩的，现在倒是有点用处，你先支着，伤好了再还我。”
　　静宁刚认了师父，就获得了这两样师父的物品，虽然只是暂时的，那有如何？静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觉得心里被这两件东西填满了，她好像第一次知道家人的感觉一样，紧紧握着竹杖，对思源行礼：“徒静宁，谢师父。”

　　树林外，一片寂静，阳光还是一如既往的耀眼，偶有一阵风吹过，树叶相互摩擦，交织出十分沁人心脾的声音。静乐静静站在屋檐下，看着眼前的景色，自然之声对她来说是最美妙的乐曲，所以在此时，正午时分，许多门生都在午休的时间，她看着这景，听着这声音，就足够放松的了。
　　突然树林里传来什么重物撞击的声音，几只受惊的鸟儿冲出树林，吱吱呀呀地飞走了。静乐也被惊了一下，不过她想到什么，脸上神情就变得难以言喻很多了。
　　她走出屋檐盖着的阴影处，穿过屋前的小溪流，弯腰拾了一块小石头，起身走到树林前，朝里看了几眼，没看到什么，于是闭眼感知，察觉到了一丝动静，马上睁眼，将手中石子弹了出去，看似无足轻重的举止，却真的击中了什么。只听树林里传来“嗷”一声，然后又是重物坠地的声音。静乐扶额叹气。
　　果然不出所料，静游捂着胳膊从树林里走了出来，身上还粘了好些树叶。静游满脸讨好，乖乖站在树林的边缘上，没有靠近静乐。静乐看着他这副样子，还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于是她先挑了个严重点的说。她问：“你可知如果我告诉你大师兄，你无故闯进女修的地方，你回去会是什么下场？”
　　静游：“所以我这不没进来嘛……”静乐瞪了他一眼，于是他又赶紧补充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刚刚还在训练场那片树林里的，谁知道没掌握好方向，跑到这里来了……”他看着静乐的眼神，越说越没底气，但还是说：“……我说的可是真的……”
　　静乐：“那你跑树林里干嘛？听课不好好听课，午休也不好好午休。”
　　静游：“我就是想看看师父有没有传消息给我们。”
　　静乐一愣。
　　静游接着说：“你看，师父都走好几天了，每次出门游历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就是怕他会不会不要我们了？或者他也想像师叔一样常年在外，一年也不见得回来几次。”
　　静乐看着静游委屈巴巴的样子，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些都不会轻易发生，但这次师父确实走了好几天了，也没有看见师父的飞鸽回来，这让一贯沉稳的静乐一时也有点担心，只是静乐担心的不是这方面就是了……
　　静乐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看着天上飞着的鸟群，它们被吓了一跳之后一直飞着，没有停下来，这么抬头看，逆着光，有一瞬以为这些鸟儿属于另一个遥远世界。她说：“师父一定会回来的，这你不用担心……”
　　静游有点不服气：“这你怎么能确定？师父的踪迹没人知道。”
　　静乐笑了，又低头看着静游：“我当然不知道他的踪迹，但是我认识师父的时间可比你们都长，我知道，这里是他的门派，就是他的归属他的根，他一定会回来的。”后面这句静乐说得比较小声，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但是静游没计较，看着师姐的神情，总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触动她伤情的话。
　　静乐说完，发现一直闹腾个不停的静游突然不说话了，抬头一看才发现他原来一直看着自己，于是她笑了一下，说：“倒是你啊，天天这么想师父回来，功课可得做足了啊，不然等师父回来一安顿好，就会来检查我们每个人的。”
　　静游一哆嗦：“谁说不是呢……”
　　静乐：“午休时间这就已经被你耗去一半了，快回去休息一下，准备下午的武学吧。别再想师父怎么样了，好好学你的比较重要。我就当你中午在训练场休息去了。”
　　静游这回倒是乖乖地点点头，向她行了个礼，说：“谢师姐，午休打扰了。”然后没入树林里。
　　静乐看他走远，就也转身走了，跨过小溪流的时候，她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水流里自己的倒影，她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这模样，就像在嫌恶什么人一样。最后她仿佛没眼看了一样，快速离开了庭院，走到屋子里把门闭上了。

　　静游随着原来的路慢慢走回去，但脑子里总想着刚刚师姐说的话。她说的静游都懂，他自己本来也清楚得很，平时只要师父在门派里的时候，一心一意地教大家武功，教大家学问，就算每每外出，回来的时候也总会带一些大家都想要的或者需要的东西回来，就像世界昨日做的松子糕，虽然谁也没说，但那松子可不就是师父带给自己的嘛，这些静游心里明镜似的。但是刚刚师姐说的那些话，为什么是那副神情呢？明明很笃定的话，说出来却那么忧伤。就算是平时没心眼的静游也能察觉到师姐刚刚的不对劲。
　　想着事情，没多久静游就走出了树林，他看看方向，往男修的住所走去。刚拐过一个角，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位男子，他抱着臂杵在那，从身影甚至就可以看出来他有多不爽了。男子没看到静游，而是直直盯着另一边的小路，不知道在想什么。静游一看到这人，脑子里什么都没了，暗叫一声不好，就想往回跑。这不巧了？静游还没转身呢，那男子就回头看到他了。
　　静游瞬间改变主意，笑嘻嘻地说：“三师兄午好。”
　　这男子不是静泊还能是谁？估计全门派上下脾气最不好的人也就是他三师兄静泊了。静游心里编排着静泊，慢慢朝他走过去。
　　静泊一挑眉：“午什么好，我不过看会书的功夫你就跑没了。要不是大师兄托我看着你，我才懒得管你。”
　　静游垂着眼帘没说话。
　　静泊没好气：“说吧，中午不好好午休，又跑哪去了？”
　　静游刚想开口狡辩，突然想到什么，又闭口不说了。这不废话吗，既然是大师兄要静泊盯着自己的，一旦说了中午不小心去了女修那里，那要师姐保密还有什么意义啊？
　　静泊的心思比静游多，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有意隐瞒什么事，他没有马上问，而是想了一会，又看了眼他刚刚回来的路，试探着问：“你不会……去了女修那里吧？”
　　静游：“我天……”
　　静泊：“怎么，猜对了？”
　　因为他猜得太准，静游还真一时没想到要怎么糊弄过去。于是他自暴自弃地说：“我没去，我在训练场那的树林里遇见师姐罢了。”
　　一提到师姐，静泊的表情就变得难以形容了，也没细究什么，说：“你还真喜欢这个师姐啊。”
　　静游听这语气阴阳怪气的，看了他一眼：“你可别乱说话，我还不明白呢，怎么一说师姐你就不舒服？她怎么你了，你对她这样。她平时明明对我们两个师弟都一样好，怎么你就不能好好对她呢？”
　　静泊撇过头去：“关你什么事，我就是不喜欢她，你能怎么样？”
　　静游气不过：“凭什么呀，你能不能改改你这破脾气？整个门派上下，你就听师父和大师兄的话，明明静乐师姐也在你上面呢，你有什么资格这样？”
　　静泊：“都说不关你事了！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
　　静游炸毛了，他最听不得别人拿他年龄说事，就因为他是门派几个师兄弟里年纪最小的，但是他其实一点也不差呀，他说：“静泊！都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多大了！我不过就小你两岁！你要说我是小屁孩，那你也是！”
　　静泊翻了翻白眼：“大你两岁也是大。”
　　静游气坏了，还想再说什么，静泊身后的门突然开了，静川从里面走出来，看了他俩一眼，笑了，说：“听声音就知道是你们，干什么又吵架”。
　　静游虽然还是不服气，但还是和静泊一起向大师兄行了个礼：“大师兄午好。”
　　静川点头应了，说：“静游，你怎么中午又不和你三师兄待在一起？去哪了？”
　　静游低头：“去训练场了。”
　　静川：“哦？这么勤奋？”静泊在旁边哼了一声。
　　静游白他一眼，对静川说：“我在树林里待着呢。”
　　静川笑了：“你去哪里我都不会很拦着你的，这你知道吧？”见静游乖乖点点头，他接着说，“只是什么时间段干什么事比较好就是了，树林灵气确实也比较旺，去那里休息也是你会选。”
　　静游看他帮自己说话，觉得瞒着他心里挺愧疚，于是还是说了真话：“其实我在树林里抓鸟来着，不小心顺着路走到女修附近，被师姐看到了……”
　　静泊分明看到静川的眼神一下亮了。静川这回认真看了静游一眼，笑着说：“怎么你师姐也不好好休息呢？”
　　静游没察觉到什么，只是说：“不知道。”
　　静川：“那……你好端端抓鸟做什么？”
　　静游内心想着：好熟悉的对话。回静川说：“我想着师父这次出行，许久了也没回个消息回来，我有点担心……”
　　静川突然看了跟静游站在一起的静泊一眼，发现他竟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这么猝不及防对视一下，静泊慌忙低下头，避开了视线。他才开口：“小师弟，师父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其实我有预感，他估计快回来了。”
　　这倒是没想到。静游和静泊听到这话，都一齐抬头看着静川。静川笑着说：“我认真的，但我也不清楚我这预感是从何而来就是了，别问啊。”说完就一甩手，从他俩中间走出去。静游和静泊对视一眼，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