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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憬彼危台御笺银沫冷(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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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倏然跳动,溅开一朵红艳的灯花。苏颜妤转身静静看了眼疯狂扭动身姿的烛光,无声一笑,阖上窗,挡去所有的寒意。
春雨散去,村子里开始忙碌起来,挽着头巾的男男女女扎着腰带,挽着裤脚,扛着锄头纷纷下地劳作。苏颜妤提着小小的竹篮跟着两位哥哥迈着小短腿往后山爬。
“春雨过后,春笋一定非常抢手,我们得加快脚步,不然会被其他人挖走的。”苏恒背起苏颜妤拉上苏悕加快脚步走山路。
雨后的山路湿润泥泞,小路两边的青草茂密葱郁,高大的植被遮天盖日,滤过层层金光,筛过颗颗晶莹。
苏悕掀起衣摆,把它系在腰上,加大步伐往前迈,“现在时辰还早,我们离后山又近,一定能赶在他们之前多挖些。”
“等会儿,我们去挖春笋,小妤儿去找蘑菇,记住不要离我们太远,现在山上的蛇也醒了,上一年我还听人说有人被蛇咬了。”
苏颜妤乖巧地点头,提着小篮子的手一晃一晃的。上一年据说徐员外的仆人一窝蜂涌出来,挖走了大量的春笋和蘑菇,导致溪山村的村民们大多空手而归,徐员外家大业大,老里正有时候在他面前都不得不退让三分,更何况无权无势的村民?于是今年,苏恒早早地起床拉着弟弟妹妹往山上挖野菜春笋。
雨后春笋密密麻麻堆积在挺拔的翠竹之间,苏恒放下苏颜妤,拿起小锄头就和苏悕卖力挖。苏颜妤稳了稳小小的身体,迈着小短步埋头在枯叶之间找蘑菇。
小孩子的视线和成人的视线不一样,过年刚四岁的苏颜妤小小一个,当她仰头时,阳光亮得晃眼;当她低头时,草叶分明的纹路清晰可见。
晴光甚好,郁郁葱葱的树林间两个穿着薄棉长袄的孩童弯着腰,小锄头一下一下挖出一个个鲜嫩的春笋,不远处隐藏在层层叠叠的枯叶之间的小巧蘑菇一个又一个被苏颜妤的小手摘到篮子里。
挖了半篮子,苏恒等人隐约可听见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有大人,有小孩。
苏恒抹去额间热汗,笑着对苏悕道:“亏我们来得早,要是再晚半个时辰,就得和他们撞上了。”
苏悕拔下春笋放到背篓里,喘了两口气,笑道:“今年的春笋比上年看起来多些,我们挖了这株,就往前再走走,我记得父亲说过靠近南山那块去的人少。”
苏恒点头,把手头的一株春笋挖出,把旁边的枯草敷在断口,背上背篓,牵着采得兴起的苏颜妤往南山方向赶去。
到了南山附近,苏恒把两筐春笋倒在一起,留下一个空了的背篓,嘱咐两人道:“我先送这一筐回去,你们先挖。”往年家里有苏启平开垦田垄,夏小蝶会抽空陪他们上山挖春笋野菜,只是今年恰巧夏小蝶怀有身孕,什么事情都得自己来。苏恒作为大哥哥,首当其冲承担起了所有。
“大哥放心,我和三妹妹就在这附近,不会跑远,你下山的时候注意山路崎岖,小心野熊出没。”
“我知道,我去去就回,你们当心,别和他们冲撞了。”
苏悕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苏恒话里的“他们”主要是指徐员外的那些家仆,个个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得理不饶人,溪山村的村民没有一个不厌恶的。
目送苏恒下山,苏悕拉着苏颜妤的手,笑眯眯道,“走,哥哥带你摘野菜去。”
南山里苏家后院不远,苏恒脚程又快,不过半个时辰苏恒就踩着一双泥鞋跑回了原地,只见苏颜妤和苏悕双双瞪大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树桩边上晕着的一只羽毛漂亮的大野鸡。
“这是……撞树桩上了?”苏恒有些不可置信,自古听闻守株待兔的,没听说过守株遇鸡的。
苏悕咽了口口水,干巴巴道:“我也不知,就是刚才三妹妹在旁边摘蘑菇,听到草丛后有异动,以为是春天蛇苏醒,吓得赶紧跑过来,可没曾想这只大野鸡就扑闪着翅膀直直撞了上去了……”
苏恒:……如此奇妙的鸡生他还是第一次见。
又摘了满满一筐的蘑菇和半框野菜,挖了半筐春笋,三人这才拎着撞晕了的大野鸡手牵着手蹒跚下山。
夏小蝶捧着肚子端上两碗温水,苏启平在一旁帮忙卸下背篓,担忧道:“今天上山都还顺利吗?有没有遇见熊瞎子?有没有被草割伤?”
苏恒松松肩骨,摇头道:“没,一路上我们都有用长棍子打草,而且走大路。”
苏启平松了口气,点头道:“田我今天铲好了,明天早上我陪你们先去山上再挖点,下山了再去播种,家里就这三亩田,不费时。”
苏悕从后院拖来竹条编的大圆竹簸箕,把新鲜的蘑菇从背篓里倒出来,小心铺好,苏颜妤半蹲再地,小手左右调整蘑菇位置空间,“黎老先生还未大愈吗?”
今年黎老先生自入了冬便小病缠身,直到开了春才堪堪恢复,如今都已是春分了,黎老先生也应该大安了。
“昨日我去看过了,先生说再过两日,等农耕忙过去再开。”苏悕捧起簸箕搁在后院,又对苏颜妤道,“你喜欢的野菜过两天应该能熟透,过两天再去摘。”
……
农忙一过,苏家陷入了另一阵别样的忙乱。
苏启平在门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听着里面夏小蝶的痛苦喊叫,想要推门去看看又顾及着规矩,焦急地门口踱步,三个小孩站在一边乖巧地站着,苏恒犹豫了几次想要上前安抚几句,都被苏悕拦了下来。
“父亲此时心绪不佳,给他一些时间自己缓解。”
来回踱步走了百来去圈,屋里传出了一阵嘹亮的孩童啼哭以及稳婆卖力地喊叫声,“苏家娘子,再坚持一下,里面还有一个!”
苏启平正想进去的脚,停在了半空,脖颈僵硬地扭了半圈,“双……双胞胎?”
似乎是为了印证苏启平的话,不一会儿另一个轻微的哭泣声伴着嘹亮的啼叫环绕整个安静的小院。漫天飘舞的雪色梨花夹杂着几片初绽枝头的粉笺落满了僵在原地的四人肩头,轻若浮云的瓣片散在干黄的院内,三色交映,辉煌精彩。
不多时,稳婆抱着一个皱巴巴的红孩儿满脸堆笑,“你家真是好福气,一胎龙凤,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苏启平慢了半拍,顿了好几秒才傻笑着接过稳婆怀里的婴儿,“好,好,好……”
两个孩子想出来的先出来的是男孩,后来出生的是女孩,大的已经洗好裹在烘得热热的襁褓之中,小的正拼命吸食母乳。
苏启平抱着一个,眼神落在另一个身上不舍得离开;苏恒等人小碎步围到苏启平身边,纷纷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新出生的红皱皱的小婴儿,连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这是弟弟吗?”
“弟弟好小呀……”
“三妹妹小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红皱皱的……”
“弟弟会说话吗?”
“不会吧,我记得三妹妹也没有这么早说话……”
夏小蝶喂饱了嗷嗷待抚的小女儿,这才有空回应两个小孩的话,“弟弟妹妹才刚出生,还不会说话,也不会认人。”
苏恒有一阵明显的失落,他记得三妹妹那时候还会时不时拉一下他们的手的。
苏启平满心满眼都在两个孩子身上,没有注意到苏恒的心思变化,他往前挪了挪,颇为心疼地伸手拂去夏小蝶鬓边湿发,“辛苦你了,小蝶。”
夏小蝶苍白的嘴角扬起一抹满足的微笑,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为了孩子,没有什么辛不辛苦的。”
稳婆见一家人亲亲热热,笑着道:“苏家娘子这次双生,着实辛苦,阿平兄弟可要好好让你家娘子补补身子。”
苏启平大笑,放下孩子,从袖中掏出早已备好的谢银塞进稳婆手中,“这是自然,这次辛苦牛婶了,这点小心意,还请您笑纳。”
稳婆牛婶掂了掂手中重量,眼角的笑纹又深了深了几分,“这都是我该做的,苏家娘子这个月子可要好好坐,切记贪凉,也不宜过度滋补,适当最为主要……”牛婶又絮絮叨叨说了一筐祝福的话,叮嘱了几句坐月子的注意事项,这才在苏启平的恭送下出了苏家门。
夏小蝶一左一右怀抱着两个新生儿,脸上的笑容没有一刻的停止,她看着苏启平进门,想起一事,笑着对苏启平道:“阿平,还没给孩子起名字呢!”
苏启平笑着挠挠后脑勺,“你知道我的,我不会起名字。”说着,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突然扭头问站在一旁安静不语的苏颜妤,“我看最近三丫头跟着小恒和小悕念了不少书,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的?”
苏颜妤突然被点名,放飞的神经突然紧绷,她粲然一笑,圆黑的瞳孔飞快飞快旋转,刚才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过往,没有在听苏启平在说什么。似乎是察觉苏颜妤的出神,苏启平又重复了一句,“弟弟妹妹刚出生,你有什么好的字能给他们起名的吗?”
苏颜妤瞪大了一双眼,好半晌才回过神,世界这么魔幻的吗?让一个四岁的孩子给别人起名字?她又不是少年神童方仲永,拿起笔就能给你来几句,然而心里吐槽归吐槽,嘴上还是很老实:“请父亲说明辈分。”
苏启平吃惊,他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苏颜妤竟然真的应下来了,他想了想,道,“这一辈的男孩从单字,且同竖心,女孩从颜字辈,再取一字。”
苏颜妤点了点头,来回踱步,蓦然想起很多年前两句诗,“憬彼危台,御笺银沫冷。”
“男孩叫苏憬,憬,竖心景,有觉悟之意,人活着,难得自知觉悟;女孩的话就叫苏颜沫,沫,从水,意为女子温婉如水,清净却坚韧。”
“苏憬,苏颜沫……”夏小蝶低低咀嚼着这两个名字,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抬头问苏颜妤,“这两字,可有出处?”
“有,”苏颜妤微微一笑,露出嘴角一个小小梨涡,“憬之一字出自《说文》——‘憬,觉悟也’,至于沫字,《楚辞·离骚》中有——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沫。”
夏小蝶眸色微闪,眼底的笑意有些复杂,“既有出处,又有寓意,甚好。”
苏启平不懂文,什么《说文》,《楚辞····离骚》,他都没有读过,倒是上了三年学的苏恒更早一步反应过来,“三妹妹好厉害,昨天我才教过她几句《离骚》,她就会了。”
苏悕清明圆亮的水眸若有所思落在小小个的苏颜妤,自家的妹妹,似乎聪明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