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莳七

10、第九章 苏家子女初长成（1）

　　“母亲，你看我这瓣花瓣绣得如何？”
　　又是一年桃梨开，粉白的花瓣随着春风环绕了整个小院，晴日的阳光明媚暖荣，猪圈里的大肥猪哼哼唧唧地吃着槽里的猪食，昂首挺胸的大公鸡顶着红彤彤的鸡冠傲立在阳光充足的角落，脚下还有几瓣被棕黄的鸡爪踩碎的残影，旁边新开垦的小片土壤油亮的小白菜冒着芽尖，竹架上大圆竹簸箕上还摆放着新鲜摘来的蘑菇、春笋，竹架边是来回缠绕的粗绳，上面耷拉着一排排深翠的各样野菜。
　　苏颜妤映着晴光在长出枝干的梧桐树旁一下一下绣着手里的宫粉梅花瓣。
　　夏小蝶手指翻飞，各色丝线在她手中漾开别样风味。听见苏颜妤的叫唤，她停下手中银针，接过绣绷细细看了几眼，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很好，也算是入门了。”
　　苏颜妤心中长舒一口气，刺绣这门手艺，她总算是入门了，也不枉她拼死拼活忙了大半个月，扎得自己双手通红。
　　“三丫头，我这里有个花样，你试试看。”夏小蝶从旁边的一堆花样子中找出一张凌寒而开的红梅，递到苏颜妤手中，“这是要拿出去卖的，你可要好好绣。”
　　苏颜妤小心接过夏小蝶递来的花样，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继而笑道，“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绣的。”
　　夏小蝶见苏颜妤应承下来，点了点头，又想到了再过几日便是黎老先生的生辰，作为苏恒、苏悕、苏颜妤的教书先生，苏家是要好好感谢一下，只是能真正入黎老先生眼的东西却是少之又少，想起上年他们家送了一批上等的雪笺，却还是不如黎老先生日常惯用的纸张，夏小蝶和苏启平就一度陷入了漫长的苦恼和懊悔，老师品味太高，小家小户支撑不起呀！
　　“三丫头，黎老先生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苦思冥想已久的夏小蝶开始询问自家观察敏锐的苏颜妤。
　　苏颜妤洗净洗净双手，一面用干燥的手巾擦干手，一面想，“先生平日用的都有自己的习惯，如果母亲送这些的话，倒是不好送，倒是先生有次曾说起他许久未吃到过桃花糕，甚是想念，母亲不若亲自下厨做一做桃花糕，既合了先生的心愿，也免去了母亲的后顾之忧。”
　　夏小蝶想了想，笑着点点头，“还是你心细，我每每问你大哥二哥，他们总推说自己不知，真是白和先生学了这么多年了。”
　　苏颜妤闻言，笑笑却不言语，苏恒和苏悕虽然跟着黎老先生学了五六年，但他们的目光只停留在黎老先生丰厚的藏书上，至于黎老先生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们是真没注意。
　　“小憬和沫儿呢？刚才两人不是还在这里读书的吗？”夏小蝶绣完手边半片竹叶，突然发现耳边少了两个孩童的童稚读书声。
　　苏颜妤取下手中刚理好的碧青色丝线，笑道：“他两早就放下书本奔去溪边玩耍了。”
　　苏家五个孩子，性格迥异，苏恒是大哥哥，沉稳坚定；苏悕是二哥，敏锐谦和；苏颜妤小小的身体里住了一位成年人的灵魂，自小沉静温和；倒是这两双胞胎山上打野，下水抓鱼，性子活泼好动，半分没有遗传到父母的优良基因，为此，夏小蝶的戒尺都换了两把了。
　　一闻此言，夏小蝶银色的尖针戳错了地，深吸一口气，夏小蝶恍若无事地重新抽回针，淡淡道，“既然如此，就让他们去玩吧，晚饭就不准备他们的份了。”
　　苏颜妤拾起书本的手顿在半空，好一会儿才点头应答，“是，母亲。”
　　清明已过，太阳下班打卡的时间也开始变得晚起来，当苏憬和苏颜沫两人手牵手，拎着两条活蹦乱跳的大肥鱼回来的时候，苏家已经在收拾晚饭的残羹冷炙了。
　　“母亲，我们的晚饭呢？”苏憬提着鱼，看这空空如也的饭桌满脸得意的笑容迅速跨台，“我和沫沫还没吃……”
　　夏小蝶放下手中碗筷，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冷声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苏家家规规定，如无意外，饭过酉时二刻不侯，你们今日书未读完，便私自外出下水打鱼，错过饭时，三罪并罚，戒尺五下，罚跪半个时辰。”
　　“啊，母亲，我们，我们……”苏颜沫一听戒尺五下，且又要罚跪半个时辰，整个人都不好了，急忙辩解，“母亲，我们，我们书已经读完了，三姐姐可以作证的。”
　　夏小蝶眉峰一挑，斜眼看向看向身边拿着戒尺的苏颜妤，笑容阴恻恻的，“哦？是吗？”
　　感觉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苏颜妤挺了挺身板，缓慢地点了点头，“四弟和五妹是读完了《百家姓》才出去的。”
　　“喔……既然有三丫头给你们作证，那今日的罚跪就免了，但是私自出门，至晚方归，这两罪，可是你们赖不掉的了，所以，五下戒尺。”
　　苏颜沫看着软绵绵的戒尺，“哇哇”哭出了声，双胞胎心电感应，苏憬下一秒也“哇哇”大哭起来。正在房间洗脚的苏启平站起身犹豫了片刻又坐了下去，苏恒和苏悕正在研讨从黎老先生那里借来的最新文章，听见弟弟妹妹的惨哭，默默在心里点了根蜡烛。
　　苏颜妤捧着戒尺站在原地不敢动，夏小蝶见两人同时大哭，也不言语，自顾自转身去洗刷碗筷，等到两人哭得筋疲力尽，抽抽搭搭地不知所措的时候，夏小蝶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细细擦去两个孩子眼角的泪水，语气温和下来，“你们可知道错了？”
　　苏憬抽抽搭搭，吸着小鼻子，委委屈屈道：“知，知道了，我，我们，不应该，，不应该贪玩，让母亲，让母亲担心。”
　　苏颜沫擦去脸颊水痕，低声道：“我，我不该，不该不说一声，就，就跑出去，让，父亲，母，母亲担心。”
　　夏小蝶眼圈一红，手上的动作更加温柔，“好，知道错便好，但是这五下戒尺还是要收的，家规不可破。”
　　“嗯，我，我知道。”两人同步吸了吸小鼻子，通红着眼，坚定地点了点头，两人同时伸出白嫩小手，一副视死如归的悲壮。
　　夏小蝶欣慰地点了点头，对苏颜妤道：“三丫头，你来执行。”
　　受了五下戒尺的苏憬和苏颜沫狼吞虎咽地把半碗白粥吞了干净，三两下解决一盘还温热的清炒野菜，这才放下手中碗筷，乖乖地去夏小蝶的主卧洗漱上药。苏憬和苏颜沫自小活泼跳跃，夏小蝶不放心两人单住，就把两人安排在自己的侧卧，苏恒和苏悕两个大孩子两人共住西厢房，苏颜妤自小就体现出个人的独立，夏小蝶就让她住离自己较近的东厢房侧卧，这样如果苏颜妤有什么意外，只要她一叫，自己就能听见。
　　夜深人静，夏小蝶躺在床上长叹了一口气，“阿平，把小憬和沫儿也送黎老先生那儿学两年，这几年小恒和小悕就学得很好，三丫头不用说了，打小的稳重端庄，这两年和黎老先生也学了不少东西，性子比之前更显知性，可见黎老先生教得好。”
　　苏启平翻了个身，笑道：“前几日我和你说，你总说不肯，说他们性子好动，怕挨板子，怎么，今日就舍得下手了？”
　　“就是因为我下不了手，所以才要让黎老先生下手，你不记得了吗？几年前了，小恒不是有次贪玩，没有完成黎老先生布置的课业，挨了戒尺十下，又罚抄《礼记》五遍，之后你还曾见过他再有落过课业？”
　　听夏小蝶提起这事，苏启平不由想起小小个的苏恒挺直腰板，通红着眼，握着涂满药膏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抄写《礼记》的样子，点了点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先生说得不错。”
　　“沫儿性子更活泼些，我也不求她满腹学问，只求她能能收收性子，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你没瞧见和沫儿同岁的丫头都已经开始绣花了，我昨日还瞧见牛家的二丫头，不过比沫儿大一岁，一手绣活已经可以拿出手了。”
　　苏启平见夏小蝶又开始拿别人家的孩子和自己家的孩子比，赶紧阻止，“小蝶，你也太过操心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沫儿性子活泼，这是她的好处，我可还记得，妤儿小时候你总嫌她太安静的。”
　　黑历史再次被重提，夏小蝶脸颊泛红，嗔怪道：“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三丫头的性子是真的沉稳，和她差不多年纪的，都没她懂事，你看这几日我教她刺绣，真是一点就透，犯过的错误，很少会再犯第二次，你说，三丫头是不是太聪明了些？”
　　苏启平笑着搂过夏小蝶，“就你心思细腻，你忘了小憬和沫儿的名字还是她起的呢！”
　　“我知道，三丫头，活得通透。”
　　……
　　黎老先生的私塾男女分席，用一道屏风隔开，左边是男孩，右边是女孩。且黎老先生授课并不单一，他涉猎范围极广，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政治经济、医学自然，无一不通。女孩因无科考的必要，因此女孩儿们每旬只上四五日，每日只上午半日课，其余时间均是男孩子们的四书五经，科考教学。
　　黎老先生授课方式幽默风趣，深受广大学子的欢迎，连跳脱如兔子的苏颜沫都能稳稳地听上一个上午的课。下午，苏家三男孩依旧在上课，苏颜妤为在田里除草的苏启平送去下午茶后又拿过绣绷继续绣还没绣完的凌雪红梅。
　　苏颜沫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腮静静看着苏颜妤一下一下刺绣，看得久了，她嘟起红唇，闷闷地问：“三姐姐，你不闷吗？”
　　苏颜妤瞥了眼无聊的苏颜沫，手上动作不停，笑道，“不闷，刺绣能静心，挺好的。”
　　“可是我好无聊！”苏颜沫倏然起身，原地转了一个圈，闲不住地爬上梧桐树的枝干，摘下一片鲜嫩的新叶，捏着叶把来回摩挲，讨好地撒娇，“三姐姐，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苏颜妤剪断胭脂红的丝线，把银针反插在布绷上，拿过一捆乳白色丝线一根一根理顺，边理边笑说，“前几日五下板子是白挨，还没长记性？”
　　苏颜沫闻言，想起软竹条抽打掌心的疼痛感，瘪了瘪嘴，委屈又可怜，“可是在家很无聊嘛！”
　　苏颜妤失笑，放下手中丝线，示意她下来，“得了，时辰还早，问问母亲，我们去后山再挖些野菜，顺便看看能不能遇上一只笨野鸡……”
　　“三姐姐，真的有野鸡自己撞树桩上的？”
　　“有呀，我四岁那会就有一只，那时候……”
　　春光甚好，风吹翻纤长的细叶，露出叶底圆滚滚的小小青色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