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莳七

80、第七十八章 乱起（3）

　　夏日的时光最是闲暇，在声声蝉鸣中，夏日的燥热开始逐渐退出京城。
　　八月十三，苏颜姒难产生下一名男婴，司空绍大喜之余，还赏赐了不少的金珠银器，古玩奇珍，还允诺出了月子后，归还苏颜姒协理六皇子妃管家之权。
　　八月十六，皇帝以办事不力为由，撤了奉天府丞和顺天府顺天府尹丞职，又削了修国公的世袭之位，罚俸一年。
　　八月二十三，苏启华的妾侍杜氏生下亦生下一名男婴，苏憬、苏慎通过院试，成为廪生。
　　九月十八，胡妡媛生下一名女孩。
　　怀抱着软软的小女婴，苏恒爱不释手，上上下下打量不停，“媛儿，你瞧，她多像小时候的三妹妹。
　　胡妡媛歪在床上，看了眼眉眼堆着灿烂笑容的苏恒，笑道，“三妹妹小时候如何，我虽未曾见过，但瞧三妹妹的人品，便知三妹妹小时候定是不凡。”
　　苏恒将小女儿交于乳母喂奶，自己扶起胡妡媛，笑道，“三妹妹小时，倒和其他小孩儿不同，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成熟稳重……”
　　苏恒清楚地记得，那年，苏颜妤刚来，小小软软的身子被夏小蝶抱在怀里，眼睛还没有睁开，小小的眉总是皱着，活脱脱一个小老太太的样子。后来，苏颜妤睁开了眼，圆溜溜的大眼睛深如古井，纯黑的瞳孔没有一丝杂色，干净得通透，疏离。
　　三妹妹很聪明，小时候他和苏悕最大的乐趣就是带着妹妹学东西，常常是自己尚未学会，但三妹妹已经初具雏形，这时候，他们总是比自己学到了更开心。
　　他一直以为，三妹妹是他们的三妹妹，直到一次意外，他们得知，原来此三妹妹非彼三妹妹，可是，那又如何？也许是他对亲生三妹妹的印象太过模糊，也许是这个从来小心翼翼的三妹妹令人心疼，他和苏悕都想尽自己所能保护这个三妹妹，爱护这个三妹妹。
　　胡妡媛听苏恒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苏颜妤小时趣事，笑道，“听你说来，还真难以想象三妹妹小时景是这般模样，倒是现在看起来生动些。”
　　苏恒若有所思，轻叹笑道，“如今，便很好了。”
　　……
　　听到尤氏突然病故的消息时，苏颜妤正在翻看青岚送来的账本，闻言差点拿不稳手中的紫毫小笔。
　　“你说什么？病逝了？这么快？”
　　白芨点头，道，“错不了，苏家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葬仪了。”
　　苏颜妤眸光微沉，按照苏启华的个性，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动手才是，所以，当天尤氏到底做到了什么程度，竟然让一向隐忍的苏启华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处理掉她。想着，苏颜妤轻笑出声，想来，那一定是极深、极沉的一顶绿帽子。于是吩咐白芨，“过几天你带着绿篠去一趟，母亲那边可知道了？”
　　“已经知道了，太太还特地派了人来说，让夫人别操心，安心养胎为宜。”
　　“我知道了，去告诉母亲，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我说。”
　　“是，奴婢这就去。”
　　席妈妈见白芨下去了，端着新沏的茶水上来，怜惜道，“夫人都看了半日了，歇歇吧。”
　　苏颜妤揉了揉有些泛酸的脖颈，笑道，“听妈妈的，坐了半日，我也乏了，就去院子里走走。散散心。”
　　听此言，绿篠赶紧搀扶着苏颜妤下榻，穿上鞋，缓慢地往后院走去。
　　时近九月末，浓淡相宜的秋香色开始爬上树梢叶尖，池塘里开败了的白荷落下最后一瓣浸染秋意的荷瓣，点开圈圈层层漾开的涟漪，唤起躲在残叶之下，沉睡不愿醒来的锦鲤。
　　正走着，红蕖突然匆匆上来道，“夫人，上官少夫人前来求见。现在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上官少夫人？是谁？”苏颜妤只觉得有点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是濮阳三小姐。”
　　被绿篠一提醒，苏颜妤恍然，她倒是忘了，濮阳千姬被皇帝赐婚给了上官胥为正妻，如今已成婚三月有余，怎么会好好地想起来上门。
　　“她又来做什么，上两次还没闹够吗？”席妈妈手拿一件薄披风上前，听到濮阳千姬上门，就没有好脸色，“夫人身子重，还是别去见做那些不重要的人。”
　　苏颜妤垂眸，“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不会无缘无故突然上门，红蕖，更衣，带人去正厅。”
　　“夫人……”席妈妈急道，“若她还如上次那般，身上涂着什么脂呀粉的，这可如何是好？”
　　红蕖垂眸道，“嬷嬷放心，这次没有。”
　　席妈妈撇了撇嘴，颇有不满，“谁知这次她会不会换一个新花样……”
　　至正厅，苏颜妤就被濮阳千姬满头满手的珠翠华饰晃花了眼，身上樱红色羽纱蹙金线绣并蒂海棠云雁广袖长衫包裹住玲珑身段，缀着宝石的绛红色繁复双层茜纱凤尾裙铺开瑰丽的云霞。
　　听见脚步声，濮阳千姬抬眸看向缓步前来的人，一身素净的浅黄色缠枝菊花云锦长衫，配一条湖绿色遍地撒花洋绉裙，长发松松挽起，只簪了一支樱花玉簪梅花琉璃钗，高高隆起的腹部，几乎夺走了濮阳千姬所有的目光。捏着茶杯的双指不自觉收紧，一股火焰疯狂地涌上心头。
　　苏颜妤缓缓上前，在上首坐下，呷了一口茶，这才开口询问，“不知上官少夫人近日来我这儿所谓何事？”
　　濮阳千姬放下茶盏，妙目掠过站在苏颜妤身边，好像母鸡护崽的白芨和红蕖，开门见山道，“这事儿本是陈年旧事，不过事涉夫人，我不得不慎重。”
　　苏颜妤扬眸轻笑，“少夫人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她们不是外人。”
　　濮阳千姬略一挑眉，也不含糊，直接开口道，“夫人可知万空大师之命？”
　　苏颜妤眸光微颤，放下茶盏，点了点头道，“知道，只是万空大师圆寂已久，不知少夫人突然提起是为何？”
　　濮阳千姬双眸紧紧盯着云淡风轻的苏颜妤，突然嘴角裂开一个诡异的幅度，“那纳兰夫人可知，万空大师曾留下一言，有女子降生，命格妖异，将动荡国运？”
　　“哦？”苏颜妤扬眸，回看向笑容诡谲的濮阳千姬，轻笑道，“这倒未曾听闻，不知少夫人是如何知道的？”
　　“我如何知道的，夫人不必知道，难道夫人不好奇，万空大师扶乩所指之人是谁吗？”
　　苏颜妤舒一舒广袖，道，“我从未听闻万空大师之言，怎会知道这女子是谁。”
　　“夫人不知，夫人的生母怎会不知？若非如此，夫人又怎会被苏家抚养？成为苏老爷的三小姐？”
　　苏颜妤拢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收拢，濮阳千姬这话是什么意思，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对，苏颜妤很快冷静下来，她与二十四夜有合作，江桐没有将事实告诉娄老夫人，那她的生母也不会知道。即使她们有所怀疑，但没有证据能证明她苏颜妤是上官炎和娄氏的亲生女儿。
　　电光火石间，苏颜妤莫名想起娄老夫人特别的邀请、那张莫名出现的，苏颜姒婚礼的请帖、苏颜沫和苏憬生辰之日突如其来的来自娄府的礼物……苏颜妤敛眸，看来，娄老夫人她们的怀疑由来已久，且在频频试探。只是，苏颜妤冷笑，怀疑又如何，没有证据，不过一切都是猜测，她还不信，在二十四夜和临江仙的双重保护下，那些人还能查到自己的身世！
　　“少夫人这话，我怎么听不懂，”苏颜妤端起茶盏，轻啜慢饮，“我不是父亲、母亲的亲身女儿，谁还是？少夫人这话未免说得太轻巧了些！”
　　濮阳千姬盯着苏颜妤近乎波澜不惊的眼眸，没有她所期待的惊慌失措，只有平静到极致的安定。濮阳千姬突然心中不安，难道她的猜测出错了？还是娄老夫人的猜测出错了？濮阳千姬咬了咬牙，犹自不信，她舒缓双颊肌肉，曼声道，“难道夫人不知吗？母亲常说，三小姐倒像她的女儿，看着莫名亲切呢……”
　　听濮阳千姬如此说，苏颜妤更加确定，濮阳千姬大约是听到了什么，但是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如此，苏颜妤心中冷笑，不疾不徐放下茶盏，缓缓道，“人有相似罢了，你瞧和大人的三小姐和许大人的家的二小姐不也有几分相似吗？只是，我很好奇，少夫人是从哪里听说的万空大师扶乩之言，我听说万空大师圆寂已有十余年……”
　　苏颜妤最后几个字尾音拖长，只听得濮阳千姬心口扑扑直跳，被苏颜妤如探照灯般锐利的眼风盯着背脊发凉，她挺了挺背脊，错过苏颜妤的眼神探究，强自镇定道，“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夫人何必当真？”
　　“我当真？”苏颜妤轻笑，“少夫人，这话可不对，先是少夫人要我屏退众人，又是少夫人你信誓旦旦先说起，怎的，我一问，少夫人就改了口风？莫不是，少夫人知道些什么？或者说，少夫人知道这人是谁？”
　　“我何尝知道什么，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夫人莫要多想，”说着，濮阳千姬踉跄起身，行了礼，带着流光匆匆走了。
　　望着濮阳千姬仓皇而逃的背影，苏颜妤垂眸沉思半晌，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