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六章 成家(2) ...

  •   正在借力挪墙边大石的苏启平被苏恒一句吓得手上没力,巨石一个打滚顺着小路滚下了下去,稳稳卡在了两株白年老槐树之间。
      苏启平:……
      夏小蝶正在收拾已经发霉的被褥,一问此言,惊得手上用力过猛,拉扯碎了本就破旧的被褥。
      两人步履匆匆跑到苏恒处,惊奇地发现从捡到苏颜妤到现在,这位过分安静的小婴儿终于睁开了眼睛。
      小婴儿的眼睛很黑,像一颗上好的黑曜石,晶莹剔透,干净澄澈,见到来人,也不惊讶,只是滚动着瞳孔小心打量,随即眼尾一弯,捧出一弯柔柔春水,融化了寒冬的坚冰。
      苏启平夏小蝶对视一眼,悬着在心口的大石终于放下,两人曾经一度以为这孩子是因为眼疾而被丢弃,看来只是这孩子比其他孩子成长得慢些。
      婴儿嗜睡,睁眼不过一刻钟的苏颜妤再次阖上了眼。
      往事已过,雨过天晴,该面对新的人生了。
      颠簸了快一个月,苏颜妤在苏家父母的只言片语中大致了解了苏家的背景:苏家是书香传家,家境殷实。苏家高祖父早年功名在身,钱财丰厚,举家搬迁到溪山村,仗着自己举人的身份,包下了东边村尾的大片荒地。东边靠近湖水上游,离村子的后山溪山也不算远,只是离村口却很远,每次走到村口几乎要经过大半个村子,且土地也不算肥沃,需要开荒肥地。
      苏家高祖父在荒地上建了一进门的小院,自己和正妻主了主屋,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分别住带小院的东厢房和西厢房,另辟了一处小厨房,又养了几样牲畜,由家里积年的老仆人照料,日子过得倒也安逸。
      苏家高祖父早年娶了一妻,生下一混世魔王。混世魔王不喜读书,吃喝玩乐是一把好手,上有溺爱的母亲,下有骄横的性子,苏高祖父始觉棍棒无用,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了混世魔王的孩子——苏宏志的身上。只可惜苏宏志没有遗传他祖父的天资,千辛万苦好容易中了三等附生,举人更是屡考屡不中,老太爷想要一飞冲天的美梦无法实现。于是年逾花甲的老太爷,再次把目光放在了苏宏志的孩子身上,他刚出世不久的曾孙子——苏启华身上,然而还未等他发奋,一场风寒就让老太爷驾鹤西去了。
      苏曾祖父因为没了能管教他的人变得更加无法无天,闯下不少祸事,孝期内偶然一次失足落水,风寒侵体,一病走了。丈夫过世、儿子死亡的双重打击击垮了卧病缠绵的老太太,产后一直体弱多病曾祖父的妻子吴氏也没能熬过葬礼,两人前后脚离世。
      苏家接二连三有人离世,尤其是苏高祖父的离世,这让苏宏志和他的妻子齐氏心中警铃大响,苏家的镇家之宝——举人走了,他一个三等附生又没有什么政府补贴,日子一下子就变得捉襟见肘起来。眼见自己儿子资质一般,苏宏志思虑良久狠心卖了家里三亩上好的水田,凑了十几两银子给苏启华,送他去了城里当小工。苏启华虽然读书资质一般,然而商业头脑却极发达,他敏锐地抓住商机,凭借自身的努力娶了京城香料行家的女儿为妻,彻底站稳了脚跟。后来几年,苏启华以自己出众的口才和头脑,成功取代岳父的位置,建立了自己的商业链,不消多久,他就给自己买了一座两进的小院,把住在乡下的老父亲老母亲接了过来。
      苏宏志和齐氏一走,原本空旷的小院又安静空旷了不少。东厢房原是苏启华住的,后来苏启华去了城里,苏宏志也不让人住,就一直空着。西厢房住的是苏启平,有三间大房,中间是主间,住的是苏启平和夏小蝶,左边厢房住的是两个小孩儿——苏恒和苏悕,右边是留给苏颜妍的也就是现在的苏颜妤。
      东厢房比较靠山,因此山洪来时,东厢房被旧时仆人住的耳房旁的梧桐树压倒,若要修整,只怕要费不少时间和功夫。苏启平和夏小蝶连夜整理了西厢房,奔波了一个月的苏家人终于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苏颜妤是个嗜睡的婴儿,一醒一睡,一睁一阖,已是桃花缀满枝头的春日。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苏恒童音朗朗,背脊挺直,捧着书卷站在桃花树下踱步诵读。另一旁夏小蝶架着一架绣架,手上各色丝线纷飞,不多时,拂花而过的翩翩彩蝶跃然而现,好似下一秒就会从绢布之上飞跃而出。恰此时,一片娇软的粉笺翩然而至,落在熟褐色突出枝桠上,逗引着翩跹羽翼。
      苏启平扛着锄头,双脚的裤腿滚着一圈还未干透的泥巴。他走进院门,放下锄头,去水井边打了一桶清水清洗裤腿和双脚。苏悕跳下板凳,跑进房间拿来苏启平常用的擦脚布递上,“父亲,擦脚。”
      苏启平笑着接过,擦干手轻轻揉了揉苏悕的发顶,“小悕,真乖。”
      夏小蝶剪断最后几根彩线,笑着问,“今儿怎么这么早?”
      “昨天已经差不多了,今天过去把剩下的做完,下午我想去城里一趟,把前两天进山打的猎物拿去卖了,然后买些礼物,再过几日,小恒也该上私塾了。”
      经了一场天灾人祸的溪山村,又搬来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辎重甚厚,和老里正不知说了什么,老里正特意找了一块僻静之地忙里忙外地给安排。没过多久,在村民们的好奇目光下,一座低调的青砖大瓦房平地而起。后来老里正对村民说,这户人家的主人翁是当年的探花郎,官至从二品内阁学士,如今告老返乡,闲来无事,便想开一私塾,但凡家中有适龄的孩子,品行端正,男女均可入塾读书。
      这可乐坏了溪山村的村民了,当朝私塾盛行,但是有名的先生大都是被官家收揽,从不轻易踏入乡村。溪山村的不过是西临城岐县的一个偏远乡村,就算想请,也没有那个先生愿意提着箱笼来乡下的小破地方教一群土里土气的熊孩子。不过据说很多年前,曾经有过一位屡试不中的秀才在溪山村停留,教出一位秀才,这位秀才励精图治,最终于而立之年参加殿试,考上三甲,在翰林院打磨了三年,考核通过被派去了丰城县做正七品的知县。还有传言这位知县在走马上任之后还特意回到溪山村拜访曾经教授他学识但已经去世的教书先生,其风光四溢不知羡煞多少地里刨食的村民。
      从此村民心中就被深深埋下了一个执念——读书考秀才,就能当大官。
      小小巧巧一间小院内,两株新移植的宫粉梅点开最后一抹深浅相间的粉色,四季常青的松针针尾锋利尖锐,锋芒毕露。两名身穿月牙白交衽系襟长袍,长发整齐梳在脑后,用一根石青镶边发带高高扎起,眉清目秀的书童身姿挺拔地站在须发皆白的老先生身后。
      老先生笑如春风站在廊下,苍老又响亮的嗓音令人心安,“你们若入了我的门,就要遵守我的规矩。自明日起,每日辰时二刻集合,辰时三刻开始教授,如有迟到者,一律罚戒尺五下;文章未按时完成,罚戒尺十下,并罚抄《礼记》五遍;如有上课打闹者,挑事者罚戒尺五十下,罚跪一个时辰,并罚抄《礼记》十遍,从附者罚戒尺四十下,罚跪半个时辰,并罚抄《礼记》五遍……”
      老先生不疾不徐,缓缓讲规矩一一讲述,不少原本搓着手的一脸惶恐的村民暗暗瞪大眼睛,尤其在看到柔韧十足的藤条戒尺后,终于有胆大的村民提出了抗议:“那个先生,孩子还小,您,您这下手也太狠了些吧?”
      此话一出,不少村民纷纷点头复议,这些孩子大的不过八岁,小的不过五岁,那个不是撒腿子没的小男孩儿,五下、十下的戒尺,小小的孩子怎么受得住?
      “老先生,我家孩子自小娇宠惯了,您这般责打,只怕太过了些吧。”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中,一个靛蓝暗纹圆领薄棉比甲的中年男子,狭长的眸微微眯起,神色不明地看向坐在上首的老先生。
      老先生淡淡瞥了一眼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却不说话。老里正虎目一瞪,大声道:“徐员外,溪山村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你就算不把我放在眼里,你难道也能不把官居二品的黎老先生不放在眼里?嗯?且黎老先生门下门生无数,难道他老先生会不知道该怎么教导吗?”
      徐员外被一个“官居二品”震慑,他不过一个小小员外,还得罪不起官家人,然而掩在宽大袖口下的拳头攥紧,愤愤退下。
      黎老先生也不点破,清明苍老的双眼缓缓扫视过黑压压站在小院中的孩童,沉声道:“我平生最不爱作强压头的事情,若是愿意,就请站到廊下。”
      孩童有时候更能比大人察觉人的细微变化,不少垂髻孩童听到黎老先生的“打手板”,见到柔韧性极好的戒尺吓得只往父母衣摆后躲,乡下的孩子性子野,活泼好动,且仗着自己年纪小,可以肆无忌惮地玩耍而不怕被过分责打,甚至可以通过撒娇躲过一场责打。聪明如他们,公正严明的老师和总是退一步的父母,谁都知道该选择谁。
      闲花幽幽落,庭院寂静声。
      老里正睁着一双虎目期盼地一个一个看过去,期待着有人能够挺身而出。
      小小角落里,苏恒朝苏启平点了点头,伸手理了理领口,抚平衣摆褶皱,郑重其事地迈步上前,恭恭敬敬向坐在上首的黎老先生屈膝跪拜行了一个大礼,“学生苏氏苏恒愿拜先生为师,望先生能收我为徒,学生定不负先生教诲。”
      苏恒稚气未脱的小脸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小小身板笔直跪在廊下,吐出的话语清晰明朗。黎老先生静静注视苏恒片刻,半阖的双眼露出一抹欣慰的柔软,整冠,起身,黎老先生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弯下腰,双手扶起第一个走上前的学生,“你不怕我打你手板子?”
      苏恒稚嫩的小脸晕开一丝红晕,他笑着摇了摇头,“不怕,母亲常说做错事就要挨板子,如果不想挨板子,就不要做错事,如果做错了,挨了板子,也不要哭,因为下次你就不会做错了。”
      童声琅琅,看似有理却又无理,黎老先生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苏恒的发髻,笑道:“你母亲说得不错,若怕挨板子,就不要做错事。”
      师徒两你来我往一席话说得不少村民面红耳赤起来,有脑筋快的村民已经品味出这话里的意思了:只要自己孩子不出圈,就不会挨板子,也不会被罚抄。想通这一关节,双眼放光的父母已经开始给自家孩子做心理工作了。
      然而结果并不令人满意,乡村孩子对山野、溪水的热情,对抓野味、采山珍、斗蛐蛐、爬树的向往比一个个方方正正的文字来的深刻有趣,千言万语只说动了七八个,其中还有两个是小女孩。
      黎老先生冷眼看着,直到西垂的橘光开始坠落山涧,才被父母不情不愿推出两个。
      黎老先生拂过袖口不存在的灰尘,望向十个神色各异的孩童,细细叮嘱:“既然你们都愿意入我门下习学,明日辰时一刻,我在这里等你们,过时不候。”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好不容易有个能让孩子飞黄腾达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黎老先生隐在花白胡须下的嘴角勾出一丝冷笑,说出的话却依旧平和:“时候不早了,请各位请回吧,明日准时送孩子过来即可。”
      见人群散去,一直站在黎老先生身后的两个书童一个捧茶,一个递手巾,两个积年老仆提着两桶清水洗刷刚才乌压压站过的人小院。
      “先生,苏家这孩子看起来比想象中的好。”左边的小童重新递上一杯清茶,轻声笑着说。
      黎老先生微笑颔首,笑意自言语间流出,“不错,是个可造之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