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莳七

67、第六十五章 三月里（1）

　　然，随着夺嫡之风日盛，纳兰衿和卿懿不得不为未来可能发生的不可预料的走向提前安排。卿懿自知时日无多，自两三年前便开始筹谋。纳兰子墨性子沉稳内敛，喜怒不言于神色，俪婳机敏巧思，心思活络，适合调度临江仙，调控暗门；纳兰子兮是看着温良无害的，实则披着狼皮的大尾巴狼，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廷倒是意外地混得风生水起。
　　将嫡长子派去雪渡关稳定军心，将空头爵位世袭给次子，自己则携病重妻子远渡海疆，这样的“牺牲和忠诚”，皇帝看在眼里，也会记在心里。只要皇帝记得纳兰家为皇家做出的牺牲，只要纳兰家不出现政治性的错误，那么纳兰一族便可保全。
　　苏颜妤垂眸暗叹，虽然卿懿时常吐槽不靠谱的纳兰老太爷和庸碌无为的二房和四房，却也依旧为他们留了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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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妤儿，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小二侄子的洗三礼、满月酒我怕是去不了了。”
　　夏小蝶笑道，“这也罢了，含烟知你心思，所以今儿出门前还特特地嘱咐我要我转告你，要你安心养胎，这些都不甚大事，无需放在心上。”似乎想起了什么，夏小蝶又道，“你既怀孕，那管家之事……”
　　苏颜妤点了点头，“太太昨儿与我说了，过了皇上的万寿节，将军与太太将启程前往海疆，大哥和大嫂也要动身前往雪渡关。”
　　“啊！这若都去了，整个纳兰府不就要你掌家，可你刚怀有身孕，如何经得起操劳？”
　　苏颜妤笑着安抚夏小蝶，“母亲放心，太太已经安排了人前来帮忙，无需我过多操心。”
　　“虽如此，但纳兰府大大小小的事务不少，千头万绪，当家主母岂有不过问之理？”
　　苏颜妤扬眸浅笑，“母亲，知人善用，分工明确，大局手中握，小局亦可松。”不论是卿懿还是苏颜妤，都是经过现代社会企业管理精髓洗礼的人，深知管理忌讳事事亲力亲为。你瞧凤姐管理着宁国府、荣国府两家各几百口人，劳心劳力，费神费力，最后也没讨个好，连孩子都流掉了，就问图个啥？
　　纳兰府主子虽不多，伺候的丫鬟仆妇却不少。拿北苑来说，伺候纳兰子兮和苏颜妤的近身伺候的一等丫头有四个，二等丫头四个，三等丫头六个，近身小厮两个，库房、针线、值夜、浆洗、厨房、打杂的小厮们、干粗活的老嬷嬷们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三十来号人。院中三十多号人现有席妈妈主统领，素衣和白芨从旁协助，根据纳兰府开府便立好的规矩奖赏惩罚，倒也相安无事。
　　“更何况，”苏颜妤捋一捋五彩刻丝翠绿宫绦，声线微冷，“当太太把管家之权交与我手中之时，他们就该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夏小蝶第一次见到这样锋芒毕露的苏颜妤，微微怔愣，在她的印象中，苏颜妤一直是乖巧、温顺的小白兔。然而，她微微一笑，到底是金枝玉叶，凤凰落于鸡窝也改变不了她是凤凰的本质。这两年金尊玉贵的养着，居移气，养移体，凤凰也该展一展羽翼了。
　　青瓷白底釉冰梅纹四方倭角瓶里，初绽枝头的迎春小枝纤长，明快的金黄外染浅薄的红晕，夏小蝶看了看瓶中几株迎春，温润的绿意浸着熠熠晴光，透亮如上等的汪汪翡翠。
　　“你既有了主意，母亲也不多置喙了。”她伸手拍了拍苏颜妤的手背，道，“身子要紧，其他的，往后放一放。”
　　“我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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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袭的旨意来得很快，二月初七，皇帝便颁下旨意，由纳兰子兮世袭纳兰将军之职，一时朝野内外纷纷议论。
　　京城外驿站内，濮阳家主眉心紧皱，听下面来人回报，“旨意已下，宗人府那边已经开始走祠碟了，不过这几日便定了。”
　　濮阳家主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眼里闪过一抹异色，“纳兰衿倒是下得一手好棋，知道我想要什么，一招釜底抽薪，提前断了我的后路，倒是我小看他了。”
　　濮阳家主身后一位身穿蟹壳青镶边海浪刺绣蜀锦圆领长衫的年轻男子担忧道，“父亲，其实三妹妹嫁与荣国公薄老将军之长孙未为不可，为何定要是纳兰子兮？”
　　濮阳家主用力闭了闭眼，跪在地上的下属察言观色，急忙告罪出去了。见人出去了，濮阳家主这才缓缓开口，“十八年前，我无意间知晓万空大师扶乩得一卦——有一异世女子降世，其命格诡异，必将动荡国运。”
　　“父亲，这！”濮阳千龙震惊瞪大眼，拢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攒紧，“知道是谁吗？”
　　“我用百人之命为要挟，万空大师才开了口。”
　　“他说了什么？”
　　濮阳家主长长吐了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的一行字，“眉心痣，七月七，梅花记，异世魂。”
　　“这……”
　　濮阳家主双手握拳，艰难地点了点头，“若非如此，你当我为何执意要坐上家主，为何执意要赶在皇帝的万寿节入京。”
　　“可是纳兰子兮已娶了亲，以三妹妹的性格，她也不愿与人为小。”
　　“她不愿？由不得她愿不愿！若非我十八年前下了封死令，绝了樾霖所有可能只晓的人，又将东水引向□□，你当她哪来的十八年安稳日子能过！”缓了缓气息，濮阳家主继续道，“如今是她愿意也不一定能入得了纳兰府的门。”
　　“怎会？”
　　“怎么不会？你是忘了五六年前的事情了，纳兰衿和卿懿对千姬已是心生不满，后来千姬不知又做了什么，纳兰子兮竟一直躲着千姬。”
　　闻言，濮阳千龙眸光轻闪，似有躲避之意，他轻轻咳了一声，道，“听闻纳兰子兮的正妻已有了身孕，皇帝又因纳兰衿的请求心生愧疚，只怕我们心愿，皇帝会不同意。可是，父亲，您既知三妹妹命格，为何……”
　　“为何我还留她于世甚至悉心培养她长大成人？”
　　“是，若樾霖有人知晓，定不会……”濮阳千龙突然顿住话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濮阳家主，“父亲，难道……”
　　濮阳家主眼风掠过濮阳千龙，颔首而语，“是，若非国主同意，我怎么可能护得了千姬十八年。”
　　“那国主的意思是？”
　　“命格妖异，若能解，可也，若不能解，移也。”命格妖异者，为祸亦是福。若能化险为夷，即为福报，若无法涅槃，必遭反噬。
　　“父亲，您，同意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濮阳家主起身，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二儿子，“国主因着百年来□□对樾霖的统治越发不满，若能手不血刃处理掉一个泱泱大国，代价不过是牺牲一个臣子之女，且又是命格妖异之人，何乐而不为？”
　　内里小衣被背后沁出的冷汗浸湿，濮阳千龙咬了咬牙，低声道，“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有。”
　　“什么办法？”
　　“身陨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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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驿站里一间布置清雅的小院里，一位穿着柳绿束腰小袄的丫头拿着一把象牙玉梳一下一下梳着对镜理红妆的女子长发，“小姐，明日就是进京的正日子了，奴婢已遣人提前清扫了京中的小院，小姐明日去了，便可安心歇息了。”
　　女子皓腕轻扬，纤纤十指柔若无骨，“衣裳可都准备好了？”
　　“小姐吩咐的，奴婢不敢耽搁，已经备下了，小姐可要看看？”
　　“不必了，好好看管着，不能出一丝乱子，这是我和子兮分开这么多年第一次见面，绝对不可以有任何瑕疵。”
　　“是，奴婢知道了。”
　　晴光潋滟，镜中女子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嫣然一笑，百媚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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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八是濮阳家主进京觐见皇帝的日子，皇帝特于御花园内听风楼中设宴款待。
　　纳兰府内，俪婳安抚了刚睡醒哭闹不修的纳兰润，自己则带了贴身丫头来了北苑看望苏颜妤。
　　明亮粉挑银线彩绣蝴蝶飞花马面掠过门槛，俪婳笑着对歪在榻上翻阅账本的苏颜妤道，“才好些怎么就看起账来了？快放下，歇息歇息。”
　　苏颜妤在白芨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笑道，“大嫂今日怎的独自前来，润儿呢？”
　　“润儿刚醒了苦恼了半晌，现在是又困了，由乳母抱着睡下了。”说着，俪婳接过红蕖捧上的清茶，呷了一口，道，“过两日青岚和青虞两位姑姑就到京城了，她们曾在宫里当过几年差，这两年才被调出皇宫去了临江仙，有她们在，你管家也可轻松许多。”
　　“如此，多谢母亲和嫂嫂为我安排了。”
　　说完正事，两人笑语晏晏说起了养胎生子之事，直到俪婳身边的小丫头前来催促，俪婳方才回了南苑。
　　乌金西沉，纳兰子兮下衙回来，还带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鲜菇虾仁大混沌——Q弹鲜香的肉馅，薄如蝉翼的混沌皮，金黄薄脆的蛋皮儿，青翠的小香葱，浓郁纯白的汤底，咸香四溢，满嘴可口。
　　“你怎知我想吃馄饨了？”苏颜妤舀了一勺混沌入口，汤汁味淡却鲜，皮儿薄又软，肉馅爽滑又香，一勺下去，满口生香。
　　“慢点儿吃，这一碗都是你的，不要急。”纳兰子兮宠溺地给苏颜妤挑去香葱，“你昨日说起想吃虾，想吃混沌，我问了席妈妈，你怀着身孕，虾不好多吃，我便让聚味斋的师傅少放些虾仁，加了些鲤鱼肉，你吃着觉得可还好？”
　　苏颜妤眨了眨眼，笑意盈然，“很好，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