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七章 三朝回门（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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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回门是新婚夫妇的最后一件大事，苏颜妤打着哈欠，由白芨为自己梳理长发，昨日闹了大半宿，苏颜妤现下还有些困。吃过早饭，和卿懿打过报告，两人坐上了三驾马朱轮华盖车“咕噜咕噜”往苏府而去。车上一早铺了轻软凉爽的竹簟，当中摆一张如意小圆桌，上面摆着一套擦拭一新的白底青花缠枝茶碗。
坐马车如同上一世坐公交车，平稳中带一点摇晃，非常适合——打瞌睡。
苏颜妤半垂眼眸，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纳兰子兮看不过，坐到苏颜妤身边，将人轻轻捞入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让人安地睡小半时辰。
正昏昏沉沉抱着软枕小鸡啄米的苏颜妤忽的闻到极熟悉的冷香，身体下意识地想要挪动，就听到一句温柔至极的低语，“睡吧。”
马车一路平稳驶着，“咕噜咕噜”穿过好几条主街，拐过一个拐角，纳兰子兮轻轻摇了摇睡得香甜的某人，“妤儿，快到了。”
睡眼惺忪如软糯的小猫崽，纳兰子兮伸手扶了扶苏颜妤发髻间的镂空点翠红珊瑚牡丹形长簪，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几分宠溺和无奈，“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喝了小半盏清茶，苏颜妤终于缓过神来，正了正自己身上簇新的殷红色彩绣缠枝团花月下白织锦广袖长袍，有些羞赧地低头把玩项上嵌南珠赤金福纹璎珞项圈，“倒是劳累你了，被枕了我半日。”
纳兰子兮舒一舒自己的广袖，低眸浅笑道，“无妨。”
三日回门，早有小厮守在门口静等，远远瞧见纳兰府的马车就有小厮急急往里跑，通告苏启平和夏小蝶。
三朝回门的首要大事，是拜见正坐上首的长辈。
夏小蝶见纳兰子兮行动间对苏颜妤多有照顾，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也稍稍放下些许。行过礼，纳兰子兮被岳父带着去见今日刚好沐休在家的两位兄长，苏颜妤则跟着夏小蝶去了慎德堂。
彼时慎德堂内，胡妡媛、陆含烟和苏颜沫早已等在那里，一见苏颜妤进门，苏颜沫第一个小跑过去抱住苏颜妤，睁大一双秋水眼眸，嘟着唇，颇有几分委屈，“三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都等了好久了……”
苏颜妤稳了稳身形，伸手揉了揉苏颜沫的鬓角，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五妹妹这两日整日惦念着三妹妹，昨日听说三妹妹今日回来，早早地就守在了母亲院里，方才若云说三妹妹到了，急得五妹妹直要往外跑，还是大嫂拦下了。”陆含烟一身浅湖水色织锦镶如意纹宽边对襟禙子，梳得整齐的发髻间簪一朵洒金珠蕊玫瑰海棠丝质绢花，耳垂上绞银丝蓝水晶坠珠耳环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生辉。
“二嫂嫂……”苏颜沫红了脸，嘟着嘴撒娇，抓着苏颜妤的手却更紧了几分。
行过礼，夏小蝶照例问了几句苏颜妤这两日如何，苏颜妤都一一答了。几人闲聊几句，胡妡媛和陆含烟带着未出阁的苏颜沫先去了，留下母女两人讲一些私密的体己话。
“昨日女婿派人送来了老家的梧桐树，现下已经种在院中，他，也是用心了，隔了大半个月，梧桐长势依旧很好。”夏小蝶缓了缓气息，看着自家女儿饱满如菡萏的脸颊，欣慰地笑道，“如今瞧他对你如此用心，我也放心些。”
苏颜妤眼圈微红，掏出手帕小心擦拭夏小蝶眼角滑落的泪，“母亲放心，子兮待我很好，我会过得很好的。”
“好，好，只要你过得好，我心里就安心了。”夏小蝶的手有些粗糙，附在光滑的手背有些扎人，就像一张磨砂纸在玻璃上磨来磨去。苏颜妤放下手，搭在夏小蝶爬上密密细纹的手背上，温热的手背带着绵延的暖意一直流进心里最深的角落。
又聊了几句家常，夏小蝶突然说起一事，“再过不久是你姒儿表姐大婚的日子，你大伯父昨日已经将帖子送来了。”
说起这事，苏颜妤想起昨日单独送上门的请帖，微微皱眉，“母亲，昨日有人单独往将军府给我送了一封请帖。”
“单独？没有其他人吗？”
苏颜妤摇了摇头，“我问过，将军一早就以太太身体不适为由，推去了宴请。”
“这便奇了，我与你父亲昨日收到宴请，想着你今日是要回来的，也就没差人给你传话，那这是谁送的？可问过送请帖的人是谁吗？”
“小厮接的时候没来得及问。”
低头思忖半晌，夏小蝶道，“也罢，左右都是要去的。”
闲话家常的时间总是过得最快的，很快若云就上前敲门，“太太，三小姐，外头已经开席了，老爷叫我问太太何时能出来。”
“你告诉老爷，我们这就出去。”
午时过后未时尾，苏颜妤告别苏家父母，坐上马车往纳兰将军府驶去。古时三朝回门在民间禁忌中，新婚夫妻在日落前就要回到男方家里，据说如此比较容易生男孩。虽然苏颜妤一直对这种奇怪的说法保持怀疑，但入乡随俗罢了。
“在想什么呢？”纳兰子兮见苏颜妤自出了门，就低头沉默，不言不语。
“啊！”苏颜妤恍然，“没什么……”话未说完，车外一声略显凄厉的女声划破偏僻的小巷。
“等，等一下！”苏颜妤突然叫停马车，还未及马车完全停稳，她拎起裙摆，推开马车车门伸长脖子眺望远极冷僻幽深的小巷。
几个满身恶臭的大汉邋遢着油腻腻的乱发围着一个几乎衣不蔽体的花脸女子。
“呸，什么货色，大爷我玩你是看得起你，别给老子在这儿装什么？装什么？”一个领头的大汉撇着嘴，歪头问身后一个小瘦子。
小瘦子堆满黄黄牙垢的嘴讨好吐出几个字，“大哥，叫，叫贞洁烈女。”
“哦，对，装什么贞洁烈女，昨日我瞧你在老滑头身下叫得挺快乐，怎么换老子你就这么不情愿了！”
花脸女子只冷冷瞥了一眼张牙舞爪的几个人，歪头不愿理会。花脸女子的行为激起了大汉的怒气，他破烂露指的破鞋划开一道锋芒，狠狠踢在女子布满深深浅浅淤青伤痕的小脚上。女子吃痛叫出声，怒目得意洋洋的大汉，眸中似有火光闪烁，她狠狠啐了大汉一口，冷声道，“滚！”
“呦呵，你个小婊……”“称霸一方”的大汉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他推开身边的一众跟从者，撸起本来就摇摇欲坠，破烂不堪的袖子，一巴掌眼见就要落在花脸女子脸上，忽的闻见一声叫喊：
“住手！”
几个大汉齐齐转身，就见两个长得小白脸像的小年轻穿着华衣锦服指着自己，嘴中高喝道，“我家公子已经去叫京兆府尹了，最多不过半刻中就有衙门的人来。”
如果说京城脚下的混混最怕谁，当然不是坐在高位常年见不到面的至高无上的皇帝，而是手握长刀的，穿朱红禽兽蟒袍，头戴乌纱的京兆府尹。前几日才有一波他的“好朋友们”被请到京兆府尹的大牢里接受精英教育，至今还未出来。
看着几个大汉落荒而逃，花脸女子嗤笑一声，遥遥望向两个小厮身后的马车，微微点了点头。正在她欲埋头偷睡半晌之时，一双米褐色绣秋菊坠珠的绣花鞋逐渐在眼前清晰，她疑惑抬眸，就见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里倒映着自己的落魄的身影。
半个时辰后，一家酒楼内，红蕖敲门进入房间，低声在苏颜妤耳边道，“大夫说，那位姑……夫人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不过昨日……如今胎气不稳，需要安心养胎。身上的伤大多是皮外伤，绿篠已经在给她上药了。”
“我知道了，你吩咐厨房，一定做一些好克化的、清淡的小菜上来。”顿了顿，苏颜妤又道，“你亲自去煮一碗安胎药来。”
“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红蕖退下，房间只剩他们两人，纳兰子兮这才开口，“你认识她？”
苏颜妤垂眸沉默半晌，轻轻吐出两个字：“秋娘。”
半个时辰后，秋娘换过一身簇新的霞红色缠枝牡丹纱袄，静静在苏颜妤面前坐下。她狭长的水眸微微眯起，不动声色打量眼前这位娴静如水的年轻夫人。她并不记得这个人和她有过交集，今日又是为她洗漱换衣，又是请大夫看病，还为她特已备下了一桌饭食，图什么？
她早已失去了价值。
“龙胆草草丛下，兑了蜂蜜的新鲜牛乳，换一场好梦。”
“是你！”秋娘猛然从椅子上站起，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年轻夫人，半晌才不敢置信地缓缓坐下，眸中依旧带着几分怀疑，“没想到一晃就是十六年了，你还记得我。”
“我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清雅的房间里突然陷入了难言的沉默，红木大圆桌上的精致小菜还飘着朦胧浅薄的雾气。良久，苏颜妤开口了，“我不曾想再见时会是这样的场景。”
秋娘淡淡自嘲一笑，“有什么没想到的，不过我很是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并不记得你那时候见过我的脸。”何况这么几年的风霜雨雪，自己的容颜早已面目全非，有时自己对水自怜都不知道水中的人是谁。
苏颜妤垂眸把玩着手腕上的缠银丝翡翠双扣镯，低低道，“我记得你的声音。”即使现在秋娘的声音已经不复往日的娇酥柔媚，但苏颜妤却依然从喑哑粗陋的嗓音中听到了她记了这么多年的嗓音。
“声音？”秋娘眉峰微挑，深深看了苏颜妤一眼，没有说话了，安静拿起筷子吃饭。
寂然饭毕，秋娘拿茶漱了口，用手绢轻擦嘴角，漫不经心道：“你找我总不是为了请我吃一顿饭吧。”
“这么多年不见，请你吃顿饭也不算太奇怪吧。”苏颜妤手指不停摩挲茶杯，语气听不出是悲是喜。
“夫人冰雪聪明，岂不闻黄鼠狼给鸡拜年之言吗？”
茶香袅袅，苏颜妤缓缓抬眸，粲然一笑，“我只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秋娘静静看着苏颜妤，似乎想从她的眼底看出其他的神情，然而什么都没有，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白芨，”苏颜妤扬声叫白芨，下一秒，白芨捧着一个小圆托盘推门而入，“这里是一张五十两银票和三十两碎银，以及一座小院的地契，是我的谢礼。” 说着，示意白芨将东西放下，自己则缓缓起身，迈步往外走。
秋娘愣愣地看着印着朱红官印的几张薄薄纸片，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
苏颜妤的裙摆刚越过短矮的门槛，后面传来秋娘低哑的声音，“我一定会好好收起来，找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藏起来。”
苏颜妤没有回头，唇角微扬，带着白芨、红蕖往前走去。
纳兰子兮见到苏颜妤，上前几步伸手拉过她的手，手心微凉，“事办完了？”
“完了，回去吧。”
重新坐上马车，苏颜妤掀起一角帷帘，看着秋娘逐渐遥远模糊的瘦削身影，遥远的记忆又重临眼前......
“这孩子……是个弃婴？”
“看不出来，倒是有几分气性，是该好好调教调教。”
“教导谈不上，只要不砸了我的招牌就成。”
“五十两，一口价。”
“不管是死是活，都已经是我的人了，你拿了钱就走吧。”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已经两清。”
“这孩子已经是我的了，如何处理自然也是我的事。”
“记得下次装得像一点。”
“吃吗？”
龙胆花开，香味很淡，兑了蜂蜜的牛乳，很甜，甜了这么多年。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五十七章 三朝回门（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