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莳七

58、第五十六章 三朝回门（2）

　　“我本想让子墨继承将军府，由子兮管理临江仙，但几年下来，我发现子兮更适合诡谲的朝廷，子墨更适合管辖临江仙。”卿懿又饮了一杯花茶，继续道，“你放心，这事儿他们俩兄弟一早就已商议好了，子墨自幼性子沉稳内敛，喜怒不言于神色，和机敏巧思的婳婳是一加一大于二的组合。子兮这小子，你看他一副纯良无公害像小绵羊，实则腹黑大灰狼，尾巴藏得深着呢。”
　　苏颜妤默默点了点头，她还没入门，他已经收买了她家五妹妹的为他说好话了。
　　咬了一块松软的栗子糕，卿懿一手托腮，看了看低头沉思的苏颜妤，一袭胭脂红金丝软烟罗遍地绣芽黄小竹花苞长衫，眉若远山，纤长的软睫如蝶翅张开的羽翼，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倒映着浅浅的琥珀色，狭长的眼尾悄然爬上几抹娇艳的媚色，红而饱满莹润的双唇微微抿着，似在思索，似在引诱。松软的长发被风吹落几许垂在纤细的脖颈，窜进轻薄的夏衫里，隐隐可见被隐藏的点点粉色。
　　卿懿忍不住笑出声，“子兮若是待你不好，你只管和我说，我一定收拾他！肯定不会因为他是我儿子就放纵他，为了把你娶到手，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苏颜妤本是有些怔愣卿懿的话里意思，抬眸见卿懿笑得连眼角的细纹都开了出千瓣菊了，脸上顿时涌上两片红霞，瞪大眼睛反驳道，“越老越不羞。”
　　“这有什么好羞的，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没听人常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能得一人真心相伴，在这个时代，不比天方夜谭。子兮是我儿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对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有非常强的执念。一旦抓住了，是一辈子不放手的。”
　　和风细细，茶香袅袅，苏颜妤指尖摩挲杯壁，轻声对卿懿道，“谢谢。”
　　这声谢包含了太多情感，卿懿听懂了，她莞尔一笑，“不客气，我也不是完全为你。若你真是扶不起的阿斗，黎老先生也不会在溪山村一呆十三年。对了，纳兰家这两房极品亲戚你都见到了，可都认识全了？”
　　苏颜妤指尖点着茶杯，轻轻一笑，“我不脸盲。”
　　卿懿点了点头，冷笑一声道，“虽然我们已经分了家，但礼数上还是要往来。二房的纳兰濯是个没心机的，全凭徐氏一手撑起；我那大侄子纳兰子茂就是个怂包，仗着老太爷宠肆无忌惯了，朱氏也是看不清情况的，倒是三侄子纳兰子攸的正妻曲氏你要多留心，这人一辈子精明算计，算盘打得比账房先生快。”
　　苏颜妤点头，在大婚那日，席妈妈一席话说得大家都闭了嘴，唯有朱氏不懂眼色非要往上凑，还是曲氏拉住了，才没有闹出笑话。忽的想起了什么，苏颜妤突然道，“曲氏是不是和邹夫人有什么过节？”
　　“你看出来？”卿懿呷了一口茶润喉，“过节还不小呢。纳兰子攸的一个宠妾，是我这位‘面慈心善’的四弟妹的表妹。老夫人的孝期刚满，这位四弟妹的表妹前来探望，刚好撞见了纳兰子攸，两人上演了一场可歌可泣的泰坦尼克号，当日纳兰子攸便求了老太爷纳她为妾，没过半年，便升了姨娘，不足一年，生了庶长子，为着这个，纳兰子攸还给她添了不少庄铺田产，腰杆子硬得都快赶上正房太太了。”
　　“这么巧？”
　　“谁说不是呢……”卿懿尾音拖长，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意味深长。
　　苏颜妤垂眸轻笑，“倒是无巧不成书了。”
　　又聊了几句纳兰家的极品亲戚，卿懿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突然转换了话题，“还记得南山上的罂粟吗？”
　　拢在袖子里的双手倏然握紧，苏颜妤点了点头，“记得，难道又出现了？”
　　“嗯，”卿懿整一整发间的颤枝海棠珠花步摇，轻声道，“出现了，这次是夷县。”
　　“夷县？”苏颜妤惊呼出声，“那不是离京城最近的县城吗？那抓到了吗？”
　　“没有，他们撤离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我们动手的同时他们就撤离了。”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苏颜妤沉吟，“你是怀疑有内鬼？”
　　“不是怀疑，是确定。那年南山之行，就有人告诉我，临江仙中有鬼。我不动声色重新洗了一遍，抓出了三个刚潜伏进来的暗探。”
　　“不是他们？”
　　“不是，事关重大，知道的人很少。”可是知道的人，不是直系就是心腹，都是一开始就跟随她走到如今的好帮手，若他们中间出现了……卿懿几乎不敢往下想。
　　突然地，一双温软的，带着老茧的小手搭在她微凉的手掌之上，抬眸瞧去，是一双明亮的眸子，带着安抚人心温暖，卿懿听到她说，“不会。”
　　光是无色的，泼洒在竹梢叶尖的间隙之中，滃染开怡人绿意；跳跃在青铜细腻的纹路之间，勾勒出清晰纹路；轻落在少女清丽隽秀的双颊之上，抚平了加速的心跳。
　　卿懿轻轻舒了一口气，继续道，“虽然他们这次撤得很快，但还是让我们抓到了一些尾巴，结合上次南山之事，我更加确定，这个制毒贩毒的人，是朝中之人，且位高权重。”
　　“能确定范围吗？”
　　卿懿摇了摇头，叹道，“难，但也简单。”光一个能够指挥官窑为其大量生产汝窑瓷器就已经不是普通官员做得到的。
　　“皇上知道吗？”
　　“知道，已经暗中安排人秘密调查了。”说到此处，卿懿突然反手握住苏颜妤的手，似有些不寻常的焦急，“小妤儿……”
　　“你放心。”苏颜妤伸出另一只手搭在卿懿手背，轻柔地拍了拍，“我知道。”
　　四角浅蓝色短册随风跳起舞步，沉静悠远的铃声降下无声帷幕。
　　“你瞧我这亭子如何？”卿懿咬了一块糕点，笑意盈然环视，“亭名和对联都是我自己起的。”
　　苏颜妤呷了一口茶，轻声道，“无是有，真亦假，所以无真吗？”
　　“黑白是非，真假善恶，人心何时清晰辨别过，取这个名字不过是给自己提个醒罢了。”
　　“人心不可演算吗？”苏颜妤喟然长叹，“人类的道德底线似乎越来越低了，人心也越来越诡谲了，猜不透，摸不准。有多少人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过着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的罪中之乐生活，人云亦云，随波逐流。”
　　“哦？你想学屈原的‘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抑或是渔父‘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苏颜妤摇摇头道，“逆流而上寻找最初的渴望，保持自己的初心。”
　　浅浅的琥珀色漾开圈圈细微涟漪，卿懿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看着苏颜妤缓缓道，“这很难。”
　　苏颜妤莞尔，“但是结果值得期待不是吗？”
　　两人相互对视，突然齐齐笑出了声。这时卿懿身边的贴身大丫头紫葳上前道，“太太，二爷那边遣人来问，二夫人何时能回去？”
　　“马上就好，你去告诉二少爷，让他再略等等。”说着，卿懿还俏皮地朝苏颜妤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挑眼，巧笑嫣然，“这是一时一刻都离不得……”
　　苏颜妤抿下想要翘起的嘴角，垂眸行礼下去了。走至苑门，听见素衣和红蕖正低声说着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呢？”
　　素衣眸色有些古怪，低声回道，“六月二十是姒三小姐出嫁的日子，方才有小厮送来请帖。”
　　苏颜妤往前走的步子突然停顿，“请帖？给我的？”
　　“是，单独给小姐的。”
　　苏颜妤眉心微皱，这便奇了，苏颜姒是苏启华的女儿，苏启华是苏启平的大哥，苏颜妤作为苏颜姒的表妹，自然会跟随苏启平去参加苏颜姒的婚礼，好好地，为什么要特别送一封请帖给自己？
　　回到北苑，纳兰子兮急急上前拉过苏颜妤的手，“母亲找你说什么，，还说了一上午？”
　　“没什么，一些琐事罢了。”苏颜妤想了想，问道，“我刚去的时候，母亲又歪在榻上睡着了。”
　　“母亲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好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总有七八个时辰在睡，甚至八九个时辰。”
　　“请太医看过吗？”
　　“看过，太医嘱咐母亲要静心修养，不可操劳，可这两年，母亲为着那件事，几度劳心，父亲劝也劝不住，只能陪在母亲身边，替她分忧。”
　　小院深深，伺候的丫头们都退到了门外，苏颜妤轻轻抚摸着袖口芽黄丝线繁复绣的明快小竹花苞，沉吟半晌，缓缓开口，“是因为罂粟花。”
　　“你知道！”纳兰子兮抬眸，随即又了然，“是了，你和母亲是一个地方的。”
　　苏颜妤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罂粟花，真的这么厉害吗？母亲每每说起它，总是很惊恐。”
　　室内良久静默，苏颜妤摇摇头，“可怕的不是罂粟，是利用罂粟的人。”
　　“它能做什么？”
　　“毁心智，断思想，摄魂杀魄。”
　　“如此便成了傀儡了。”
　　“是。”
　　“有解无解？”
　　“有，戒断。”
　　“难吗？”
　　“九死一生。”
　　窗外几缕金光透过银红色纱窗，投下斑驳碎影，似星光点点，又似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