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莳七

50、第四十九章 嫁娶不须啼（1）

　　疏桐院内两株如伞梧桐张开参天绿意，筛去层层暑热，流出森森凉意，伺候了苏颜沫午睡，采衣拉过素衣走到一边，轻声问道，“三小姐这几日怎么了，五小姐去了几次都被拒之门外，我几次想问你，只是找不找空，今儿你既来了，也好歹和我说说。”
　　素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只知前几日五小姐来南轩，我去耳房看水，没一会儿房间里就传出三小姐的斥责声，吓得我急忙要去看，就见五小姐就捂着脸跑了出去。我正准备进去看看，三小姐却叫我别进去，让她单独待会儿。”
　　“然后呢？”
　　“然后不就是现在了，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采衣小小叹了口气，“我也问了五小姐，五小姐说自己不过无心多问了几句，不知三小姐怎么就生气了，把她赶了出来。”
　　素衣眉心微皱，奇道，“这便怪了，三小姐素来温和，对下人也不过是严厉些，规矩严些，我伺候三小姐这一年多，也从未见她生过气，更何况是对五小姐生气？”
　　“谁说不是呢，”采衣亦疑惑不解，因为苏颜沫是老幺，苏家人对她都是极宠爱，极照顾的，便是做错了事，不过是严厉地教导几句，之后依旧是和和气气。哪像这一次，苏颜妤生了大气，几次把苏颜沫拒之门外。
　　“对了，二少爷倒是过来问过几次，五小姐说了缘由，二少爷沉默了半天，说让五小姐过两日再去找三小姐，届时自然就好了。”采衣疑道，“二少爷是知道为什么三小姐生五小姐的气了？”
　　素衣沉吟半晌，“我也不知，既然二少爷如此说了，那应当无甚大碍。不过……”素衣顿了顿，继续道，“我瞧三小姐自那日占花名回来，似乎心事重重，好几次我奉茶，三小姐都没拿稳差点烫伤了手。”
　　“啊？”采衣惊奇张大嘴巴，苏家两位姑娘，一位沉稳内敛，一位活泼明朗，如果说跳脱的五小姐苏颜沫经常做出烫伤自己的行为，采衣一点也不意外，但是向来沉稳的苏颜妤……她灵光咋现，惊呼出声，“不会是和三小姐的及笄礼有关系吧！”
　　采衣的声音太响，吓得素衣赶紧捂住她的嘴，“小点儿声，别让人听见了。”说着，略略加大音量对守在门边的玉竹道，“我同你采衣姐姐有几句话说，你好生看着五小姐午睡，若有什么事，就到廊下找。”
　　名唤玉竹的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听到素衣吩咐，福了福身，低声回复，“姐姐放心。”
　　廊下绿荫匝地，六棱空花墙透出丝丝凉意。
　　素衣环视四周，见无人方才低声问采衣，“什么叫和三小姐的及笄礼有关？离三小姐的及笄礼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
　　采衣揉了揉被素衣抓得泛红的手腕，顿了好几秒才道，“啊，不知道呀，我猜的。”
　　“你猜的？”素衣诧异地瞪大眼，“你猜的？”
　　采衣认真地点了点头，“猜的。”
　　素衣稳了稳自己想要升腾的小火苗，压低声音道，“为什么猜是及笄礼？”
　　“我昨儿去给夫人送东西，听见老爷和夫人说起三小姐即将及笄，有不少媒人上门说亲的，老爷具以二少爷未成婚为由推了。”
　　素衣点了点头，“若按齿序来，二少爷还未娶亲，三小姐就算及笄了，也得等二少爷成婚之后。所以这和三小姐这几日行为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啊！我都说了我是猜的。”
　　素衣：……
　　得，问了等于白问。倏然想起什么，素衣拉住准备回院子的采衣，“那日五小姐和三小姐说了什么？”
　　采衣回忆了几秒，似乎不确定道，“五小姐应该是说，三小姐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看她总是对着《诗经》出神。然后三小姐不知怎的，就生气了说了几句重话，五小姐大约是见过这样的三小姐，一时心里有气，就闹了一天别扭，后来自己回神了，也知道自己做错了，想去找三小姐赔礼道歉，那知三小姐一直不肯见。”
　　素衣听了，沉默半晌，心中若有所思。以五小姐苏颜沫和三小姐苏颜妤的关系，苏颜妤不会且没有必要为这句话对苏颜沫生气，她在身边伺候的时候，偶尔也被苏颜妤打趣过……素衣还想再问些什么，就听见有人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是玉竹。
　　玉竹福了福身，道，“采衣姐姐，五小姐醒了，正叫姐姐呢。”
　　采衣示意自己知道了，让她先过去，又转头对素衣道，“素衣姐姐，我先去了。”
　　素衣回到南轩的时候，苏颜妤身侧的一个新来丫头白芨正从抱厦捧着热茶送往书房。“我来吧，你去看看三小姐的衣裳洗好了没有，后日老爷生辰要穿的。”
　　白芨福了福身，径自去了。
　　素衣端着茶盘入书房，只见苏颜妤临窗而坐，手里握着一本书卷，眸光却落在后院一株从石缝间探出一点翠色的小苗。
　　“三小姐，茶好了。”说着，素衣将茶端放在小炕上，留心多看了眼苏颜妤手中的书卷，上面一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落入眼帘。
　　“放下吧，”苏颜妤放下手中书卷，端起茶呷了一口，抬头问道，“你从五小姐哪里来，知道她醒了吗？”
　　素衣僵了几秒，恭声道，“醒了，这时候大约起了。”
　　苏颜妤点头，又喝了半盏茶，起身道，“我去疏桐院了，如果黎老先生送东西来了，你就放我桌上。”
　　南轩与疏桐院很近，不过几步路就到了。
　　彼时刚梳妆的苏颜沫正闲暇无聊准备找怀孕六个多月的胡妡媛，就见苏颜妤带着小丫头站在门口，一袭浅紫折枝梅花对襟褙子落在深深浅浅的绿意中越发显得人纤长柔婉。
　　“三姐姐！”苏颜沫三两步跑出来，拉过苏颜妤的手一晃一晃的，“你可终于舍得出来了，我好几次找你你都不出门，我都无聊极了。”
　　苏颜妤刚到嘴边的话尽数被咽回，正了正她微微松散的发髻，笑道，“抱歉，我这几日……”
　　“我知道，三姐姐是在想送父亲什么贺礼！”苏颜沫笑眼弯弯，似夜幕中皎皎月华，柔软了刚硬的棱角。
　　苏颜妤心中的些许情绪倏然消散了干净，揉了揉苏颜沫的鬓角，柔声道，“是，沫儿想好了送什么吗？”
　　“我已经亲手做了一双鞋垫。”
　　“沫儿真懂事孝顺，父亲看了一定非常高兴。”
　　“这是自然！三姐姐，我们去瞧瞧大嫂嫂吧。”
　　两人结伴一路饶荫而去，笑语晏晏，一路去了云坞院。
　　……
　　“三姐姐，我今日起来总觉着比昨日又冷了几分。”苏颜沫手执黑子，与苏颜妤对立而坐。
　　手中白子狙击阻断了苏颜沫布下的半条长线，苏颜妤抬眸看了眼窗外依旧热烈的午日，茂密如织的翠绿梧桐开始染上浅浅的金黄，她莞尔，“已是秋日了。”
　　九月二十是苏颜妤的十五岁生日，也是她的及笄之日。
　　在现世，当她还是苏念念的时候，十八岁的成人礼上，是她的班主任林老师为她戴上了学校为他们特别定制的“十八岁成年”徽章。
　　如今，她是苏颜妤，在她的成人礼——及笄礼上，是她的母亲——夏小蝶为她绾髻赞簪。
　　身上石榴红绣栀子花连珠对孔雀纹锦深衣舒展开最得体幅度，苏颜妤静心聆听苏启平和夏小蝶的教诲，话毕，恭敬跪下，口中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苏启平捋着下巴续的短须，看着出落得越发清丽可人的苏颜妤，心里又是欣喜又是安慰。
　　夏小蝶拢在袖子里的十指微微收紧，眼前人温柔娴静的眉角眼梢细细瞧来当真是与那位夫人有几分相似。
　　苏恒扶着胡妡媛，两人低声细语，似乎在商量说什么：
　　“二弟的婚事说定了？”
　　“是，父亲和母亲斟酌了许久，二弟自己也看过了，说是极好。”
　　胡妡媛抚摸着圆鼓鼓的肚皮，轻声细语，“若是如此，便是极好的了。”
　　听出胡妡媛言外之意，苏恒伸手正了正她绾发的镂空雕花海云纹颤枝金步摇，缓缓道，“二弟是聪明人，他知道分寸的。”
　　苏悕低眸盯着袖口双面绣的如意卷草纹，良久，无声笑了。
　　苏憬扯了扯直楞楞发呆的苏颜沫的袖子，低声道，“三姐姐今日好美……”
　　看着举止得体，大方端庄的苏颜妤，苏颜沫怔怔点头，不过……她总觉着，她的三姐姐，似乎有些什么地方变了……
　　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榴泻。池内荷花败了干净，只剩几片打着卷的纤长荷叶还婷婷立在池中，迎接微凉的雨丝轻抚。
　　夏小蝶裹了裹身上宝蓝色缠枝刻丝云锦薄棉长袄，对立在廊下逗鸟的苏启平道，“昨日太医来了，说妡媛的胎很好，大约再过一个月就要临盆了。”
　　苏启平点点头，侧头嘱咐夏小蝶，“这是儿媳妇的头胎，你记得叮嘱云坞院的几个丫头仆妇一定要仔细小心，万不可出什么事。”
　　“这我是知道的，一早就已经吩咐过了。对了，甘嬷嬷前两日和我说起，妡媛身边的一个叫沉香的丫头，到了年岁，年前会有家里人带她回去成婚。”
　　苏启平闻言，略一沉吟，道，“她虽是儿媳妇身边的人，也是伺候过恒哥儿的丫头，待她回去时，咱们也包一份贺礼与她，算是添份嫁妆。”
　　夏小蝶笑道，“这可真是咱们想一块儿去了，昨日妤儿来和我说起此事，也说暗暗封一包银子与她，算是她尽心照顾妡媛的谢礼。”
　　“这是要的。”说着，苏启平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沉香一走，儿媳妇身边岂不少了人伺候？”
　　“这倒是无妨，他们两口子，除去沉香，现有三个大丫头，四个粗使丫头，两个老嬷嬷并两个小厮。我问过妡媛，她说伺候的人已经足够，不用再加。”
　　“虽说如此，人也是少了些，欸，对了，妤儿和沫儿身边是几个丫头伺候？”

作者有话说

　　来吧！及笄了，婚礼安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