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八章 签（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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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心寺的后院槐树苍天，墨绿的槐叶密密麻麻堆叠起匝地绿荫，粗糙厚实的主干盘根错节深深扎入地底，裸|露在外的或缠绕或蜿蜒或凸起的根系如涟漪漾开的波纹，一圈圈围绕中心。
几个身穿裟衣的小沙弥握着大扫把一下一下扫着山路上的落叶。见到有老师傅带着夫人或小姐走过，都会退开两步，低声行礼。
老师傅带着夏小蝶一行人走上台阶，走至一间清爽干净的空厢房，“苏夫人，素斋已备下，请苏夫人和两位小姐稍作歇息。”
“多谢师傅。”
老师傅行了礼，径自退下。
空厢房布置干净雅致，四方小翘几上摆一瓶白瓷观音瓶，瓶中了了插了几支花叶窈窕舒展的夹竹桃，在禅意深深的厢房中，是最亮眼的一抹。
苏家的几个丫鬟仆妇赶紧铺设竹簟，沏上热茶，摆上几样精致点心，稍作解乏。不过片时，就有几个小沙弥拎着三个食盒送斋上门。
夏小蝶曾这么说过：“虔心寺的素斋是京城闻名的。”对此一直保有怀疑态度的苏颜妤终于见识到了闻名京城的素斋。
素包豆腐、素炒三鲜、芝麻甜山药、茄汁筋条、凉拌黑木耳、鱼香豆腐，并几样精细酱菜，三碗粳米饭。
早已饿了的苏颜沫不顾形象地耙了半碗米饭，一盘茄汁筋条。苏颜妤虽然动作优雅，但依然看得出比平日吃饭速度快了不少。
喝了半盏清茶，休息半晌，过了暑热一行人才整理行囊坐上马车回府。
马车咕噜咕噜滑过石青大路，苏颜沫摇摇晃晃朦胧了双眼，靠在苏颜妤的怀里昏昏欲睡，帘外漏进的几点金色光芒跳跃在她菡萏红荷的脸颊，细碎的绒毛柔软顺服。
夏小蝶轻声道，“沫儿睡着了？”
苏颜妤拉了拉盖在苏颜沫身上的薄棉软被，点了点头，“大约睡了，今日跑了这么久，累了。”
夏小蝶点了点头，身子往后放松靠，无意而问，“妡媛已有了身孕，小悕小恒儿一岁，也时候娶妻了。”
“母亲说的是，二哥如今是该成婚了。”
都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这日早上还晴空万里，骄阳似火，不过午后便黑云压城，暴雨肆虐而至。苏颜妤和苏颜沫结伴来云坞院看望胡妡媛，正巧赶上暴雨倾盆，眼见着豆大的雨珠簌簌打落一地银杏，风吹纱窗有几丝微凉。
胡妡媛抚摸着开始显怀的肚子，笑意盈盈，“这雨来得倒巧，一扫午后的闷热。”
苏颜沫双手托腮静看水珠儿串成的雨帘自黛瓦之间垂下，听到胡妡媛如此说，嘟着嘴道，“嫂子，下雨好没趣的，真不明白为什么廷秀先生会发出：‘芭蕉得雨更欣然，终夜作声清更妍。’之感？”
胡妡媛歪在榻上，靠在十香苏绣双面织锦软枕上，笑指苏颜沫，“三妹妹，你瞧瞧，五妹妹可是无聊了。”
苏颜妤抿唇轻笑，“若在以往，五妹妹不是午睡刚醒，便是拉着采衣去海棠树下摘果子，没有半刻闲暇。”
胡妡媛笑着看苏颜沫双颊飞起红晕，想了想，笑道，“既然五妹妹无聊了，我们就玩个游戏，铃兰去把昨日签筒子拿来。”
听到“游戏”二字，苏颜沫登时来了兴致，秋水眼眸簇簇燃起火焰。“嫂子，我们玩什么？”
“占花名。”
不多时，铃兰手捧红木雕花填漆圆盘，上面摆着一个黄杨木雕山水纹签筒，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另一个精雕细琢的盒子，里面放了三枚骨瓷骰子。
“这是京城里的新鲜玩法，签上是各样花名，先由一人掷骰子，所掷之数从掷骰人那里数到谁，谁就要先抽花名签。抽完签后按照签文上的花名，定要诗词歌赋比上一句，都要和韵，错了的，要罚一杯，再抽签者再掷骰子，按照骰子上所掷之数数到谁，谁接着抽花名签。我们闺阁取乐，也不拘诗词歌赋，成语俗语，骨牌名词牌名亦可。”
听如此说，苏颜沫来了兴致，“若只有我们三个，可真无趣了。不若让采衣、素衣几个大丫头也一并坐下来玩，人多才热闹。”
采衣听了，急忙要拒绝，苏颜沫赶紧拉人，“别拘这礼，我们在大嫂这儿，自己说说笑笑，都是正理。”
窗外密雨如织，水汽蒸腾。
苏颜妤和苏颜沫在榻上坐好，素衣、采衣、竹枝等六个大丫头围坐在榻前新搬来的圆桌上坐下，甘嬷嬷站在一旁，先摇了一摇，是六点，数至竹枝。
竹枝拿起签筒摇了摇，笑道，“不曾想，我竟拔了头筹。”说着，伸手掣出一签，是一朵石竹花。竹枝身边的铃兰凑去细瞧了瞧，笑道，“有趣有趣，你本姓竹，又抽到石竹，快说一句来。”
竹枝低头沉思片刻，笑道，“有了，山花插宝髻，石竹绣罗衣。”
胡妡媛笑道，“对得巧，这是我前两日刚叫竹枝念的。”
竹枝笑道，“是了，可巧就用上了。”说着，接过盒子摇了摇，掷了十二点，是胡妡媛的贴身大丫头之一——沉香。
沉香摇了摇签筒，愁眉苦脸，“可千万别抽到难的……”说着，車出一签，上面是一枝凌寒而开的梅花。沉香舒了口气，笑道，“这个我可会了，青梅竹马。”
沉香话音刚落，甘嬷嬷在一旁忍不住就笑了，几个丫头尚未知觉，胡妡媛倒是反应过来了。原是沉香年纪到了，家里人已经开始准备操办她和她远房青梅竹马表哥的婚事，最晚不过明年就会派人接。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沉香双颊泛红，拿过盒子就摇。
又是十二点，是苏颜沫了。
苏颜沫兴致勃勃，摇了几下掣出一签，是一朵舒展自如的绿叶红荷。
胡妡媛拂扇而笑，“这倒有趣。”
苏颜沫拿着签晃了晃，片刻一句，“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说着，自己拿起掷了“八点”，是苏颜妤了。
不知是不是那日在虔心寺那根似是而非的上上签，苏颜妤接过签筒时，心里“扑通扑通”跳得有些快。
“是桃花！”苏颜沫盯着苏颜妤手中的签，“还是两朵并蒂桃花。”
胡妡媛眸光微闪，以团扇掩面，笑道，“花开并蒂，可是好兆头，该三妹妹说了。”
握着花签的指尖微微颤动，苏颜妤垂眸低吟，“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说毕，接过苏颜沫递来骰子摇了几下，竟是三个殷红如血的一点。
是素衣。
素衣拿起签筒，无奈道，“三小姐可是为难我了，我大字不识几个，怕是说不上来。”说着，掣出一签，签上疏疏几笔，一簇初绽枝头雪白团花的跃然眼前。
“这是什么花儿？看着也不像梨花？”好奇宝宝苏颜沫第一个发表疑惑。
苏颜妤拿过花签，细细看了看，眉心微微蹙起，不太确定道，“似乎是笑靥花。”
“这是什么花？”
“这花在我们这地不常见，你不识得也正常。这花本名李叶绣线菊，春天展花，颜色洁白，繁密似雪，花开如笑靥，因此也叫笑靥花。”
素衣听了解释，掌不住笑道，“这可真是三小姐帮我了，我可有了，就对一个笑靥如花。”
将签放置一旁，苏颜妤莞尔，“可是我多嘴了。”
素衣摇骰，掷了个八点，是采衣了。
采衣手脚麻利，很快就掣出一签，一看签上花朵——一枝饱蘸秋光的金桂慵懒倚在窗前——自己先笑了，“这可巧了，是我知道的，我对一个‘桂殿兰宫’。”
坐在一旁的素衣忍不住笑了，“若不是前日跟着五小姐去大老爷家听了一折戏，我怕你今日是定要受罚的了。”
采衣亦笑道，“所以是可巧了。”
听人说起前日之事，胡妡媛倏然想起一件事，“三妹妹，我记得姒儿表妹的及笄礼就快到了。”
苏颜妤呷了一口甘嬷嬷新沏上来的茶，闻言，放下茶杯，掏出手帕一边擦拭嘴角，一边道，“是了，再过一个月的八月初一。”
“以大伯母对姒儿表妹的宠爱，想来姒儿表妹的及笄礼大约会热闹非凡。”
胡妡媛这话可是说对了，苏颜姒及笄礼这日，苏启华修饰一新的小院里衣香鬓影，珠翠环绕。夏小蝶和往日交好的几位夫人坐在一起，聊起了近日京城的新鲜事。
“听说了吗？河清王的瑞妍郡主已经与郑家的嫡二子定了亲，只等明年出了年成婚。”
“郑家？姐姐说的可是官居正三品太常寺卿的郑家？”
“可不是，听说昨日郑家已经上门讨郡主的庚帖了。”
……
苏慎猫着腰，绕过人多的抄手游廊，一个不留神撞到了一个夫人身上。怀里温热的几样精致糕点落了一地，涌起一股馥郁甜香。来不及心疼掉在地上的糕点，苏慎赶紧跪下认错，“夫人，对，对不起，是，是……”
“你……慎，慎哥儿？快，快起来！”
苏慎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温暖的手温柔扶起。他抬眸，眼前身着翡翠双碟戏花圆襟长袍的夫人正是他名义上的二婶婶——夏小蝶。
“二，二婶婶……”
夏小蝶点头算是应答，又见他身上只一件半新的褐色实地纱暗纹夏衫，袖口处还松了几针，露出粗糙的针黹手法，怀里一拢着的绣帕也是洗了褪了色的。
被夏小蝶里外打量着，苏慎颇有些不好意思，他歪过头，低声道，“今儿是三姐姐的及笄礼，二婶婶怎么来后院了？”
夏小蝶舒展紧皱的眉心，柔声道，“你三姐姐及笄礼，慎哥儿怎么不去前院观礼？”
苏慎扭捏着怀里的半截手帕，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母亲说，三姐姐及笄礼这日，会有很多达官贵人来，我是庶子，不适合观礼。”
苏慎口中的母亲自然不是他的生母杜氏，而是他的嫡母——尤氏。夏小蝶来苏启华家几次，只见过一次杜氏，是一位温顺守礼的好姑娘。
看了看掉了一地的糕点，夏小蝶放缓声音问，“慎哥儿喜欢桂花糖蒸栗粉糕？”
迟疑半晌，苏慎点了点头，声如蚊呐，“喜欢。”
站在夏小蝶身后的若云立刻领会了夏小蝶的意思，福了福身下去了，很快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夏小蝶将碟子送至苏慎面前，柔声笑道，“这是二婶婶给慎哥儿的，若是不够，二婶婶让人再送些。”
苏慎小心接过夏小蝶端来的点心，眼圈微微泛红，“谢谢二婶婶。”
夏小蝶见他受收了，小小松了口气，笑道，“去吧，出来久了，姨娘会担心的。”
看着苏慎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无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签（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