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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风止(2) ...

  •   “已是深秋了,你上来吹风都不知道带一件披风的吗?”带着人体温暖体温的海云红薄绒棉长披风轻巧披在苏颜妤的肩头。
      苏颜妤熟稔自然地系上披风,浅浅一笑,“不是有你会给我送上来吗?”
      苏悕无奈地揉了揉苏颜妤松软的鬓角,“就你机灵。刚才哼得什么曲儿,调儿挺特别的。”
      “《听》,很多年前的曲儿了。”
      苏悕顺手整了整自己的披风,低声笑道,“唱两句听听。”
      “谁把红尘一砖一瓦砌成墙,
      让两岸桃花盛开到心慌。
      二个世界望一轮月光,
      我用手指无穷尽的探访。
      谁把红豆一丝一缕磨成香,
      让相思从缝隙里溢成江。
      惊鸿入耳,温柔了沧桑,
      愿喧嚣尘世把我们遗忘。
      听你呼吸里的伤,
      听你心跳里的狂,
      听你怀抱的暖蔓延过山岗;
      听你眼睛里的光,
      听爱在耳畔发烫,
      听我们在心墙的两边刻满
      地老天荒。
      ……”[注1]
      月影摇晃,树影婆娑。
      苏悕低头梳理腰间穗绦,轻声低囔,“写下这首曲子的人,一定有很深爱的人吧。”
      苏颜妤仰头望天,倒回眼底的水润,“大约吧。”
      也许我们在历经了人生百态之后,蓦然回首,最爱自己的那个人,原来一直都在身边。
      风,无声吹动发梢,无言卷起衣角。
      苏悕裹了裹身上披风,温声道,“今日还书怎么用了这么久?”
      “和先生讨论久了些。”
      “三妹妹,你是否忘了,今儿四弟可是在先生处习学的。”
      苏颜妤低眸失笑,“我去看了一场对簿公堂。”
      当她和卿懿坐着马车到岐县的衙门的时候,公堂之上乌压压站了、跪了一片人。
      岐县的县丞一身朱红官服,头戴乌纱,一脸正气拍下惊堂木,中气十足地喊道:“传人证。”
      跪在地上的三个人,苏颜妤都见过,柳仲和柳晗以及他们的母亲,里正的妻子——罗氏。三人虽然跪在公堂之下,却背脊挺拔,凛然正义。
      “你猜,人证会有谁?”卿懿手持团扇半掩揶揄的神情。
      “念鱼的父亲。”
      “啊!你都知道了。”
      “你说随便猜吗?我就随便猜了。”苏颜妤勾唇一笑,眼尾却是没有半点微笑的幅度。
      人证来得很快,一个身形佝偻、容貌苍老的中年老人,一个千娇百媚,柔若无骨的年轻姑娘。
      “小民柳全拜见大人。”
      “民女媚娘拜见大人。”
      两人异口同声,朝公堂之上的县丞跪拜行礼。在他们身侧的三人挺拔的脊背突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苏颜妤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柳仲越过罗氏看向柳晗的眼神似乎沁了毒。
      县丞捋了一把下巴续的半截胡须,中气十足问道,“柳全,你状告罗氏等人虐杀你儿,你可有证据?”
      “有有有!”跪在地上的柳全慌忙应答,从褴褛的衣衫内侧掏出被揉得皱巴巴的信笺,赔笑地双手奉上,“大,大人,这,这是柳大公子,哦,呸呸呸,是柳仲早年签下的契约,小人,小人一直留着。”
      有捕快从柳全手中拿过契约,上交给县丞。县丞上下飞快浏览完契约,浓黑的粗眉微微一挑,侧头和身边的师爷低声讨论了些什么,继而问跪在地下的柳仲,“你可认?”
      柳仲跪着挪前几步,大声道:“大人,冤枉啊!柳全是我们村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十句话□□句都是假的,他说的话,怎么可信?”
      柳全一听柳仲不认,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也顾不得现在还在公堂之上,一咕噜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柳仲,唾沫横飞,“姓柳的,什么叫‘十句话□□句都是假的’,这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得明白,你当初好言好语要我把儿子卖给你,给了我二十两银子,现在字据都在,我看你怎么狡辩!”
      柳仲斜斜看了柳全一眼,轻轻嗤笑一声,“柳全,到底是谁睁眼说瞎话,字据上写了什么,我可不知道。”
      别有深意的“不知道”难得地刺激了柳全慢半拍的神经,他突然哇哇大叫起来,“你,你,你故意的!”
      罗氏冷若冰霜的侧颜小小勾起一抹嘲讽,当时他们找药人的时候之所以找念鱼,一部分是因为柳全对自己的儿子从不上心,但更重要的是,柳全是全无心机的蠢人,又不识字,随便一张字据就安了他自以为是的心。
      县丞对下面的小打小闹见惯不怪,他一拍惊堂木,示意柳全注意场合。受到大老爷气场震慑的柳全吓得慌忙跪在地上,半声不言语。
      场下一时安静了下来,县丞肃穆神色,下巴微扬,朝一直跪在地上沉默不语的媚娘道,“媚娘,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 媚娘低垂的头倏然抬起,如丝媚眼闪着坚毅的光,把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得清楚无比,“民女要状告罗氏、柳仲仗势欺人,杀人放火,柳晗抢占民女,收获贿赂。”
      罗氏一手按下几欲起身的柳晗,眸光森冷瞥向媚娘,“媚娘,当年是我从恶犬口中救下你,你如今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媚娘看也不看罗氏,冷笑一声,当着大庭广众之面一一解开自己的外衫。
      “大胆,这是……”县丞阻止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媚娘裸|露在外陈旧的,化脓的,结痂的,新鲜的咬痕、掐痕吓得咽了回去,“这,这……”
      全身上下除了双掌到手肘是完好,其他竟无一块好肉。
      青青紫紫、暗红腥红、血痂半挂半落,在场不少围观人群忍不住转头捂嘴、捂胃,就连见惯了生死的捕快们也忍不住侧头不敢直视。
      苏颜妤忍下胃内翻腾,垂下眼眸,低声问,“柳晗这么变|态?”
      卿懿轻拍团扇,眼底闪过一道浓烈杀意,“还有更变态的,想不想见识一下……”
      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县丞呆愣片刻就叫随侍后堂的一名侍女上前替媚娘穿上衣裳。不知是不是因为动作太大,牵动血液还未凝固的伤口,媚娘浅浅的芽黄的外衫侵染开星星点点殷红的红梅。
      县丞看着不忍,示意侍女搬上一张矮凳,让媚娘坐着回话。
      罗氏自媚娘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褪下衣衫,心中隐隐约约的不安之感突然无限被放大,她横了一眼鹌鹑一般缩成一团的柳晗,深深闭了闭眼,尽力压下想要扇柳晗一巴掌的冲动。她很早就知道柳晗这种见不得人的癖好,但是可谁让他是自己的儿子,他一软下性子哀求,自己就完全抵挡不住,给他一个又一个换美人,媚娘,已经是第五个了。
      柳仲藏在袖口的双掌紧握成拳,牙关咬得死紧,他昨天的千叮咛万嘱咐在他这个愚蠢二弟耳中当成是个“屁”。
      “多谢大人。”媚娘恭敬行了一礼,这才挨边坐下。
      县丞捂唇轻咳一声,不敢与媚娘对视,“你,你既状告罗氏、柳仲仗势欺人,杀人放火,柳晗抢占民女,收获贿赂,可有证据?”
      “有,”媚娘狭长的媚眼冷冷扫过跪在地上神色各异的三人,鼻尖轻哼一声,“民女媚娘,原籍罗平青山人,早年丧亲,家中只有一个哥哥操持家务,抚育我长大。民女长到十三岁,哥哥就被人抓走,一走三年,杳无音讯。后来民女被罗夫人‘好心’收留,呵,我当时以为她是真心实意待我,没曾想,竟是让我给这个禽兽不如的柳晗……”说到此处,媚娘如丝媚眼泪意闪动,似长久以来的屈辱如奔涌的波涛涌上涌上心头。
      顿了顿,媚娘继续道,“直到上个月,我无意间听到罗夫人和柳仲说起什么‘人不够了’,什么‘挖不到了’,我心中有疑,偷偷跟着柳仲去了一所偏僻小屋,那里关了很多人,非常多的人,他们……他们……”媚娘一想起那些皮肤干裂,血肉模糊的躯壳,胃内就一阵剧烈翻滚,真的是太过惊悚了。
      县丞大约已经见过了这些残破不堪的躯壳,怜悯地看了眼目睹全程的媚娘,接口道,“本官已经派人将他们逐个安葬,你且继续。”
      媚娘缓了半晌,眼中带水,干哑着嗓子继续道,“多谢大人,民女实在害怕,本想悄悄溜走,然而民女在人群中无意间见到了自己失踪多年的哥哥,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当年抓走我哥哥的人,竟然就是柳家人!”
      罗氏跪在地上听到这里,冷笑一声,道,“媚娘,无凭无证,你凭什么说这些人,是在我柳家?”这些人早在两天前就被转移,就算岐县的捕快找到了,也是在荒山野岭,被乌鸦啃噬干净的森森白骨。
      县丞眉峰一挑,似对罗氏依旧冥顽不灵表示疑惑,他嗤笑一声道,“罗氏,你以为本官为什么派人将你们抓来,正是因为本官在你名下的小院里找到了你的掩藏的罪证,且你留下的那几个‘忠心耿耿’的仆人也已经认罪画押,他们指认,这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闻听此言,罗氏瞳孔倏然缩紧,藏在袖口之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别说她根本没有所谓名下的宅院,就算有,她也没有傻到在地契上写上自己的名字,除非,除非……罗氏眼眸陡然发亮,难道是有人故意的?
      似乎是为了证实她的猜测,她余光瞥见跪在她身侧的柳晗满脸不敢置信和惊恐地看向低眸暗自垂泪的媚娘,耷拉的肩膀在丝面光滑的衣料下不自觉地颤动。
      是了,是了,罗氏狠狠闭上眼,她倒是忘了,媚娘既然能站在公堂之上揭露他们,那背后必然少不了高人指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她棋差一着。
      “大人,冤枉呀大人,我们一家人本本分分住在溪山村,根本没有什么私宅,倒是我父亲他,哎,他曾经偷偷瞒着我们买过……”柳仲想要辩驳的话还未说完,县丞一个惊堂木拍下,大声道,“柳仲,本官判案讲究证据,罗氏名下宅院的十几个仆人都已经认罪画押了,地契也被本官派出的捕快找到,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妄想攀扯他人!”
      柳仲还欲再说些什么,就被罗氏一个眼神制止。事到如今,私宅的事情已经说不清了,再纠缠这个问题,只能是给自己添堵。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摆,郑重行了一礼,声线平和,似乎只是在询问一个普通的问题,“大人,明察秋毫,民妇佩服。但民妇有一疑问,民妇自婚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清心礼佛,敢问大人,民妇抓他们作甚?”
      罗氏的问题问到了点上,本朝达官贵人、商贾贵胄购买私宅是常事,只要不被没人举报,大家都能相安无事,即使被举报,只要没有干过触犯法律的事情,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私宅的是小,但是私宅里的尸体是大。
      “再者,民妇不过一介平民,无权无势,要如何安排、封住这些仆人的嘴?”罗氏似笑非笑看向县丞,说话间特地咬重“无权无势”四个字。她没有权势,但是有人有,他能做到。而且,罗氏嘴角轻勾,她敢笃定,没人有知道南山的花田到底是做什么的,货物和器皿都已经被销毁殆尽,她倒要看看,他们要怎么解释,这些莫名其妙的尸体。
      隐在帘后的苏颜妤无声掠过一脸看好戏的卿懿,莫名心口泛起一阵凉意。
      罗氏嘴角的笑意还未褪尽,一直在旁装鸵鸟的柳全似乎连接到了无线信号,突然从地上蹦起来,粗糙的食指直指柳仲等人,大咧咧道:“好呀,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承认!大人,我,小,小民知道!小民知道他们为什么抓这么多人!”
      县丞和身边的师爷遥遥对视一眼,白袍师爷朝县丞点了点头,县丞搭在公案桌右手之间无节奏地点了几下,朗声道,“说来听听。”
      柳全眯起的鼠眼漏出了几分诡异的笑容,他黄厚的牙垢沉甸甸的,好像猛然卷起而起的沙尘暴,牢牢抓住罗氏三人的喉咙。
      “为了炼蛊。”
      ……
      夜风习习,吹落梧桐金黄的叶。
      “案子结了?”苏悕无声舒了一口气,侧头看遥望天河的苏颜妤。
      “证据确凿,结了,判了斩首,三日后行刑。”
      罗氏为了炼长生不老蛊,四处抓人实验,在她名下的私宅已经找到了证据,而其中的药人念鱼因意外发狂失手杀了柳青青,柳仲为了掩饰罪行,将柳青青的死嫁祸给了猪屠夫,又将念鱼的尸身丢去了乱葬岗,即使念鱼的尸体被发现了,捕快们顺着线索查下去,也只会查到已经误食毒药暴毙而亡的柳全身上,与他们无关。
      一切完美。
      “南山的火?”
      “不知。”
      “里正怎么会突然失踪?”
      “不知。”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两人相顾无言,徒留深秋的夜风浮动衣摆。
      “也罢,这事情也算过去了。”苏悕站起身,理了理衣摆,面对漫天秋色,灿然一笑,“秋天也快结束了。”
      苏颜妤亦站起身,无声拥抱习习秋风,是了,事情已经结束了,她又何必纠结:是谁让苏颜沫上一趟山带回了五株罂粟母株?为何好好待嫁的柳青青会突然出现在念鱼被关的地方?为何本该死的柳全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公堂之上?为何本该被处理的尸体会被恰到时候地被发现?为何胆小怯懦的柳晗突然开始收受贿赂,还把罪证——玉瓷青花如意耳瓶明晃晃摆在明面上?为何南山会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净?为何本该是替罪羊的里正的突然人间蒸发?……
      苏颜妤觉得,有些事情,不能细想,卿懿说得对,点到即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风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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