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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风波起(1) ...

  •   溪山村一座小巧的小院里,苏恒和苏悕一身簇新的襕衫规规整整跪在黎老先生的座前,“先生,学生不负先生所愿,已是廪生,今日特来拜谢先生的教导之恩。”
      黎老先生坐在上首,伸手缕了一把刚修剪的雪色短须,清明的双眼露出些许欣慰的暖光,“起来吧,你们有今日的成与自身的勤奋亦是息息相关,我已书信一封,前日就送到了岐县裘老先生的门下,届时你们可入他门下习学。” 说着黎老先生起身从袖口里掏出两枚圆润的梅花佩,一人一枚送到手中,苍老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担忧,“这枚梅花佩算是我个人的信物,若真有困难之处,你们可将此玉佩视于裘老先生,裘老先生和我同窗同朝多年,他定会帮你们。一入侯门深似海,你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日后行事切记小心谨慎,谨言慎行,切记不可急躁。”
      苏恒、苏悕两两对视,均在彼此眼底看到了不可挪移的坚定,握紧触手生温的梅花佩,两人双双弯腰行礼,“谢先生教导,学生定当不负先生所望。”
      黎老先生点了点头,带着浅浅墨香的广袖落在两人宽阔的肩膀,温声道,“去吧,未来的路好好走。”
      陆续送过几波上门道谢的村民,黎老先生疲惫地歪在八仙过海雕绘的花梨木贵妃榻上,底下靠着一个青缎寿山福海弹花暗纹软垫,青花缠枝八角兽香炉吐着淡雅的安眠香。
      “先生,辛劳了大半日,喝杯茶润润嗓子。”年轻书童见黎老先生歪在塌上神色萎靡,沏了一杯热茶捧上。
      黎老先生接过茶盏,幽幽叹了口气,“杨灵,我是不是逼得太紧了些,他们,还未及弱冠。”
      “先生,从他们选择拜在您的门下,决定踏上科举这一条路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走在了一条不归之路上了。”
      “我知道,只是其实他们未必需要如此拼命……”
      杨灵接过茶盏轻笑,“先生,您是越年长越心软了,听父亲说当年您催着大少爷习学时,可没有半分心慈手软过。”
      事情过去的太久了,黎老先生眯起双眼,看着窗外新移植的秋海棠蔚然成霞,恍若当年,他的年轻小子手握一痕秋水长剑划开洋洋洒洒的花幕。
      “也罢也罢,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他们既有如此决心,做老师的也当支持。杨灵,扶我起来,我再给裘老再写一封信。”
      水磨粉墙,长柳周垂,黑漆竹帘缀着银色小铃迎着秋风叮当摇晃,似要搅碎一池的飒飒秋风。
      身穿靛青色广袖长袍,腰束一条白绉纱汗巾子的年轻男子,步履匆匆推开小院一侧的一间耳房。耳房里面布置清简,佛龛中间供奉着一尊雕工精美的白玉观音,斗大的紫檀木鱼敲出整齐“嘟嘟”声,中年妇人挽着祥云髻,压一柄玉花鸟纹梳,穿一身缎地绣花镶宽边长袍跪坐在蒲团之上,眉目半阖,一手执犍稚[jiān zhuī],一手立在胸前,边敲木鱼边念诵佛经。听见门口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中年妇人敲击木鱼的声音缓缓停了下来,她侧过头,狭长的美目露出几分冷然的光,“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年轻男子踉跄两步站在门口,广袖擦去额间沁出的冷汗,急匆匆道,“母亲,出事了,刚才上面传信说有人快查到南山了,要求我们赶紧处理掉南山的所有东西。”
      溪山村的南山位于山后偏僻南边,因土地贫瘠,资源短缺,甚少有人驻足。
      “什么?”中年妇人立刻从蒲团之上站起,冷声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刚收到飞鸽传说,岐县来了一群不明势力,正在暗查,很快就会查到我们这里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中年妇人来回踱了几圈,琢磨了琢磨,条理清晰道:“仲儿,你和晗儿立刻去把南山小房子里的所有器皿都收好,南山所有的花都不能留下,不论是挖掉烧毁还是直接烧毁,绝对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是是是,”男子一面搓着手,一面试探性地问,“不过母亲,我们花了这么多年才种下这一片花田,如果直接烧毁,岂不是我们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
      中年妇人眼眸一转,冷笑一声,“不烧了还留着给人看?你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
      年轻男人也就是柳仲拭去额间冷汗,眼珠子骨碌转得飞快,“母亲,后山的红花,我们村,有谁真的见过?”
      中年妇人眉峰一挑,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们可以留下几株母株,剩下的一把火烧了干净,至于仓库和里面的器皿我这两天就会安排人秘密转移,只要等这波势力走了,我们就能东山再起。”
      中年妇人皱眉思索半晌,颇觉有理,然而还有一个问题非常重要,“若是我们把母株留下,你打算把它种植在什么地方?溪山村有闲情逸致种花养草的可没几家。”
      柳仲听见自己母亲心思松动,微微一笑,笃定道,“有,苏家。”
      “苏家?”
      “是,”柳仲摆了摆袖口,继续道,“苏家独门独户,一直处在村子最边缘,又一向与世无争,是个非常好的暂居点。苏家的苏颜沫这几日都在南山附近摘春野菜,可以让她带回去……”
      两人细细说了良久,中年妇人最后点头笑道,“你既有如此决策,我也可以放心,万事切记小心,别漏了一星半点出去。”
      柳仲点头称是,听到最后嘴角裂开一抹奇异的狞笑,“母亲放心,我们还有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
      “父亲,不好了,出事了!”身着乌金云绣长衫的年轻男子脚步踉跄到里正的书房,张嘴就喊,“念鱼控制不住了!”
      里正手中挥毫的动作被突然闯入的年轻男子喊停,他抬起头看向门口,眉心微微皱起,“晗儿,我教过你多少回了,成大事者最忌毛躁,你总是这般急急躁躁,我如何放心把家族产业交付你手中?”
      柳晗被里正一番话喝在原地,急急理了理自己因奔跑而略显凌乱的衣摆,示意门外的心腹仆童带上门,自己几个箭步走到里正书桌前,压低声音道:“父亲,念鱼发病了,控制不住了,早上我过去的时候他,他把柳家的柳青青给,给……”柳晗想起早上的所见,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里正见人半晌说不下去,眉心皱得更紧了,“给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柳晗咽了咽口水,眼带未散尽的恶心,“念鱼发病了,把柳青青给,给,给杀了……”
      “什么!”里正手中的豪笔“啪嗒”一声落在了书桌上,浓黑的墨汁划断了半边“静”字,“怎么会牵扯上柳青青,她不是都呆在家里待嫁吗?”
      柳晗双拳握紧,忧心忡忡,“我也不知,昨天我离开的时候念鱼还好好的躺在卧房里,但等我今日早上再去的时候就,就出事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打得每个人措手不及。里正垂眸思索片刻,若有所思道,“坏了的,就扔了吧。我记得,柳青青的未婚夫,是隔壁村的猪屠夫……”
      柳晗听了,只思忖了瞬间,就立刻就明白了,“父亲英明,儿子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去吧,别留下痕迹。”
      “是,儿子这就去。”柳晗朝里正行了一礼,即将退出,忽又想起一人,“父亲,念鱼的老父亲是不是也应该一并处理了。”
      里正想了想,点头道,“一并处理了吧,这个老头子已经吸够血了。”
      待柳晗走远后,里正复又拿起豪笔,换了一张新的宣纸,淡淡道:“出来继续磨墨吧。”
      空气凝固半晌,一个男孩从帐幕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见书房确实没有其他人了,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那男孩长得与里正有七八分相似,身量尚小,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他身着深宝蓝圆领长衫,腰上系一条拇指宽同色系腰带,上面缀着一块羊脂白玉,玉质温润,触手生温,是一块上好的暖玉。
      小男孩一边磨墨,一边用眼神小心觑着里正,犹豫半晌,低声问,“父亲,东风已到?”
      “已经蓄势待发。”里正一手附在伸手,一手挥毫而下,雪白的宣纸上,笔走龙蛇“静心”两个大字。
      小男孩低垂眼眸,手上不停,“想来夫人一行人一定会趁这两天转移货物和器皿,继而处理南山那片花田,时间如此短暂,要处理的东西还这么多,这忙中出点错也不是没可能……”
      里正放下笔,似笑非笑地问:“出什么错?那位夫人心思缜密,手下的人的嘴又严实,又有人在背后撑腰,怎么出错?”
      “夫人是铜墙铁壁,但柳晗不是。”小男孩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柳晗身有隐疾,又好色成性,胆小怕事只会窝里横,从夫人为他妥协的第一天起,夫人的铜墙铁壁出现了不可能弥补的漏洞。只要有了漏洞,那么解开面皮,便只需要一步。”
      “可你别忘了,柳晗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安排他去做的,若真说有什么事,不该是我首当其冲,怎么会是那位夫人呢?”
      “发号施令的是父亲您,但最后裁决的,从来都是夫人。”柳晗,不过是这位夫人安插在所谓“替罪羊”身边的卧底,而且是不知道已经暴露身份的可笑卧底。
      “父亲越是重视柳晗,夫人越是以为您将柳晗当亲生儿子。”
      “夫人自以为高明的安排,孰不知已经步步深陷。”
      ……
      听了小男孩一番话,里正微微一笑,爬上细碎纹路的眼尾漾开一抹笑意,“去吧,导火线的火,就有你来点上吧。”
      “是,父亲。”小男孩弯腰行礼,重新隐回帷幕之间,消失在书房之中。
      窗外秋意甚浓,沿墙而植的长柳婆娑,里正缓缓走到一处挂画前,小心将画取下,对着雪白的墙壁轻敲三下,不一会儿,从房梁上缓缓降下一个细长的木盒。木盒并不精致,上面只小小刻了两个字“文锦”。里正一手托着木盒,一手小心抚摸着盒子,好似他手中的木盒是珍贵无比的奇珍异宝,珍重异常。
      里正小心打开木盒,里面只躺着一幅年代颇为久远的画卷。画卷被轻轻展开,画中一位娴静温柔的美人跃然纸上。许是画家的笔触细腻,美人的眉眼处还留有画家给予的细碎幸福。
      “阿锦,就快了,我马上就要成功了,等这件事情一了,我马上带着小绪离开这个地方。我们去江南,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生活,我会看着小绪娶妻生子,看着他科考入仕,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绪的。”里正略带薄茧的手轻柔地拂过画中美人的脸颊,眼中盛满了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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