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念安》路上的鱼

2、缘起二

　　那个巨大的黑色梓木箱子，就摆在正厅的中央。
　　箱子上刻着很多纹路精致的花纹，羽翼华丽的凤凰、张牙舞爪的飞龙、姿态各异的梅兰菊竹、动作怪异的人影…… 这些花纹虽然刻得精致漂亮，但是承恩自打第一眼看到就感到心里发毛，感觉好像过去听到祖母讲那些吓人的鬼故事。
　　而祖母她，现在就躺在那个箱子里。
　　父亲就一直站在正厅门前，几个时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箱子，不管谁从身边经过，他似乎都没有注意到。
　　蓉妈陪着承恩，坐在长长的走廊里，看着失魂落魄的父亲，和那个箱子。
　　很长一段时间里，一丝风都没有，院子里的草木一动不动，就好像时间静止了。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从承恩和蓉妈身旁经过，是刘管家。他快步走到父亲身旁，在父亲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接着父亲点点头，跟着刘管家返回长廊，再一次经过他们身旁。
　　承恩的视线回到那个箱子上。
　　他突然想，祖母在那里面，会不会因为一个人太安静而感到害怕？
　　长廊另一端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想法。
　　承恩和蓉妈转过身去看，父亲和一位老和尚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刘管家，还有很多和尚，大概有二十来人，他们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走到承恩面前的时候，父亲停住脚步，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
　　蓉妈站了起来，只剩下承恩坐在那里，看着这些人。
　　“长老，这是犬子，鄙名承恩。承恩，给虚远长老行礼。”
　　他站起来，但是老和尚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承恩又坐下，抬起头，看那位老和尚，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此刻也在和蔼地看着承恩。说来也奇怪，看到老和尚慈祥的面孔，他这些天来那些杂乱的想法都一扫而空，整副身子从里到外都平静了下来。
　　老和尚看着他出神的样子，微微一笑。
　　“呵呵，这孩子，注定与佛有缘。阿弥陀佛。”
　　“托长老的福。”父亲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承恩才想起来有好一阵子没有看到父亲笑了。
　　“长老，这边请。”父亲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和刘管家把这些和尚引向会客厅。
　　这支队伍走到末尾的时候，承恩忽然发现当中有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小和尚，净白的脸、细长的眉、水灵的眼，这张脸就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的眼神。
　　而那个小和尚，这时也正看着承恩。
　　两人目光就这样交汇到一起。
　　好生奇怪，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小和尚在原地愣了一会，就被一个年纪稍大的和尚从背后扯了一把，跟着队伍消失在长廊的那一头。
　　承恩呆呆地看着队伍远去的方向，一言不发，蓉妈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正厅里的桌椅被搬走了，摆设用的字画和盆景也被撤掉，这样一来正厅显得比平时宽敞多了。
　　四周的墙上贴了很多黄颜色的画着奇怪图案的符纸，整个正厅被布置成严肃安静的灵堂。墙角的香炉烧得很旺，带着香气的烟雾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出，然后弥漫到正厅里的每个角落。
　　那些和尚就整齐地坐在那个大箱子周围，由老和尚带领，都闭着眼，一起念着常人听不懂的经文。
　　承恩坐在母亲的身旁，一身白色干净的孝衣。因为是用麻布缝制的，这身孝服不仅质地粗糙，而且还不透气，所以汗水不停从承恩身体里往外冒。
　　他不记得这样坐着有多久了。一大清早，蓉妈就把他摇醒，让他穿上这身让人难受的衣服，匆匆吃了早饭，就被带到正厅，看到这些念经的和尚。
　　一开始他一直盯着老和尚，发现老和尚在念经的过程中居然从来没有睁过眼，除了拨动手中念珠的手指，他的身体就像一尊雕像，几乎没有晃动过。老和尚穿着红黄两色的袈裟，看起来也很热，汗水从他光秃秃的头顶上一直往外冒，顺着脸和脖子流到袈裟里。
　　承恩继续观察其他和尚，发现他们同老和尚一般，一动不动地念着经文，包括那个小和尚。
　　正想着，他看到小和尚的身子不经意间晃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坐稳后又认真的念诵经文。
　　看到这里，承恩不禁笑了一声，但很快又止住了。幸好有烟雾和念经声的掩护，才没有被父亲发现。
　　他侧过头去，看坐在母亲另一边的父亲。和那些和尚一样，父亲也是从早上开始就没怎么动过，他脸色苍白，此时此刻他正像这几天一样盯着那个黑色梓木箱子。这大概是祖母走之后，父亲做得最多的事情。
　　什么时辰了，承恩想着，往灵堂外边望。或许是阳光强烈的原故，一开始，他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大片耀眼的光。
　　渐渐的，等他的眼睛习惯了外边的光线，他看到一个身影正向着这个方向走来。
　　那个身影快到门口的时候，承恩认出了那个人，是刘管家。
　　只见刘管家轻手轻脚地走进灵堂，慢慢地移到父亲身后，在父亲耳边说了些什么。
　　父亲站起来，正要开口，突然老和尚就停止念经，其他和尚也跟着停下来。一时间，灵堂里变得很安静。
　　父亲有些惊讶，半张着嘴愣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说：“各位长老辛苦了，该到用斋的时间了。”
　　老和尚睁开眼，点点头，站起身，其他和尚也纷纷站起身。
　　“这边请。”说完父亲和老和尚一齐走出灵堂，接着刘管家领着其他和尚跟着两人一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