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一窝橘猫

4、第 4 章

　　慕易跪的端正，纪无尘趁着霍光熙不注意，扭着去了慕易身边，低头小声问他：
　　“小神童犯了什么事儿啊，这才没几天，怎么就让先生罚了？”
　　慕易声音淡淡，听不出有什么感情：“代人受过罢了，臣子本分。”
　　“代谁的过？萧天祐？我待会就去收拾他，不学无术的东西。”纪无尘恶狠狠地道。
　　慕易突然“噗嗤”一声笑了，淡笑着问他：“你不也是不学无术？你还管他？”
　　感觉出来慕易开心了，纪无尘心情也莫名变好了很多，当下也不在乎头顶上烤的人发慌的烈日，小声问他这几日过得如何，有没有人为难。
　　为难是没有的，宫内规矩森严，平日里也不敢多说话。只是慕易感觉得到，许多人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平日里相见也都像个陌生人，即使是儿时玩伴，此刻也不敢跟他多说。
　　宫墙深深，难道他就要在这里困一辈子吗。饱尝人情冷暖和无尽孤独，最终老死于斯，作为筹码，一生圈禁，无亲无友，做一个孤单游魂。
　　一阵阴凉换回来慕易出神的思绪，原来是纪无尘脱了外袍盖在他头上，他用胳膊把袍子撑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凉棚。
　　“你别怕，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纪无尘看着他的眼睛。
　　慕易把眼睑垂下，没有回应他的承诺。一向没什么弧度的唇边竟然掀起了波澜。
　　从小，大人们都只看中他的天赋，拼了命的培养他，忽视了他是个人而不是机器。每天被各种课业填的满满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用不着他去干，只要日后在朝廷有一席之地，慕家便可传承无忧，
　　他的脑子里只有家族，除此以外，也许某个小角落里，还有一个小时候喜欢捏他脸蛋，抱着他荡秋千的小将军。
　　现在他受制于人，脑子里，家族那两个大字缩向一角，反而那个喜欢调皮捣蛋却意气风发的人，占据他大半个脑子
　　他身上穿的不少，在这样的天气里却也不觉得热，儿时受了凉，后遗症一直落着。每到冬天尤其畏寒，浑身冰冷。那个时候被先生罚站在雪地里，脸色惨白也没人看见，等纪无尘又翻墙进来，发现他状态不对，喊来医生，才惊动了他爹。
　　慕易低垂着眉眼，隐藏去了眸中复杂的情绪，淡淡的道：“你快走吧，我在这过得很好，不劳动你操心。”
　　纪无尘冷笑着反问：”都跪这儿来还叫过得好？你对活着的要求是有多低。”
　　他又不傻，他在学问上没小神童聪明，但是从小混迹在军中，宫中，人情世故比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傻子强了一千倍。
　　小傻又被噎住了：“快走。”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小傻子是为了保全他，只是不善于表达情感，所以说话僵硬，无端叫人心疼。站起来拍拍尘土，朝一边随侍的小太监道：“一会儿霍先生来了，就说我去向皇上赔不是了，看好慕易，他身子弱别让他出事，你们最好知道轻重。”
　　随侍的小太监为难道：“可是您……”
　　纪无尘脸上又挂了冷笑，“我是知道慕易的性子，没强拉他起来，再多生事，我连他一起带走。”
　　太监没敢言语，默默站回去了。慕易却是悄然道：“衣服。”
　　纪无尘头也不回的走了，风中留下不容置疑的声音：“遮着，晒晕了又要我抱你吗。”
　　先去东宫，揪住萧天祐好生一顿骂，给慕易出个气。身份尊贵者霍光熙不好罚，苦的总是别人，他倒是怡然自得的享受着冰盆和好酒，在自己的东宫潇洒解闷。
　　纪无尘问他：“你不学这些为君之术，以后怎么治国？你喜欢农耕之术，以后当了皇帝又没用处，平白叫天下人笑话你。”
　　萧天祐摆弄着一盆植物，脸上尽是无奈之色：“大哥，算我求求你，别问我了，我不想当皇帝，有什么好的，我爹每天累死累活半夜才睡，还要和朝堂上那么多人勾心斗角，甚至还要御驾亲征，命悬一线。有什么好当的。
　　“你看种地的普通百姓，反倒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操心的也不过是柴米油盐。如今太平盛世，稍有饥荒朝廷也立即赈灾，哪用得着整日担心受怕，还要受制于人。”
　　这一番话说的真心，是太子的真实想法，想来也是，生在皇帝家，由不得自己。整日被迫追权逐利，厌恶也是迟早的事。
　　纪无尘反而没什么话可说。他生来就是要骑马打仗的，三岁时父亲就给他造了一套铠甲，好几公斤重，逼着他吃饭睡觉都穿着，直到熟悉重量为止。每日都是马术，射箭，武术等等，苦不堪言，只是他也没想着反抗，只觉得若是人各有命，那就各安天命吧。
　　又想到小神童家里的步步紧逼，纪无尘更没有什么好指责萧天祐的。叹了口气：“行，我们各干各的，你以后要是当了皇帝，我自然俯首称臣。要是当不了，就在封地上种田，我要是打仗打烦了，也有个地方歇息。”
　　萧天祐没说话，瞪着盆栽出神。纪无尘跨出门槛，听见他悠悠的一句：“得我所愿，至死不惜。”
　　兴庆殿外，护卫告诉他霍光熙正在面见陛下，让纪无尘等会。他想了想，霍老头应该是去告状去了，待会得乖一点。
　　半晌，霍光熙终于出来了，两手揣在一起，纪无尘拱手给他见礼，正眼都不给一个，冷哼了一声，把白胡子吹起来，昂着头从他旁边走过去。
　　纪无尘内心啧了一声，觉得这一趟可能来的不是时候。
　　“纪公子，陛下召见。”
　　纪无尘收敛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努力装出一副乖觉的样子，规规矩矩的一撩袍子给皇帝叩首。皇帝却半晌没叫他起来，纪无尘悄悄斜眼去看，见他身着常服，不慌不忙的喝着茶看着折子，竟然与霍老先生异曲同工，看都不看他。
　　咳嗽了一声，试图吸引他的注意，重新执晚辈礼道：“侄儿纪无尘，问姑父圣躬安。”
　　皇帝终于看了他一眼，“朕安。”
　　纪无尘内心大喜，正要起身，皇帝却道：“没免你的礼，跪着回话。”
　　“……” 即使内心生气，脸上也要保持微笑，纪无尘咬着牙重新跪下。刚才陪着慕易跪，现在陪着皇帝跪，这两个老东西怕不是想让他把小腿截肢了。回头一想慕易倒是真乖，居然能忍那么久。
　　“你穿着太子的衣服？谁给你的胆子。”皇帝挑眉问道。
　　衣服给了慕易，没法只好借了太子一身。
　　“臣来时一脚踏进水坑摔了一跤，衣服不能要了，就去太子殿下那儿借了一身，不然总不能只穿中衣见陛下，您不砍我，门口的护卫也得砍我呀。”纪无尘随口编瞎话，“臣走时就给殿下还回去，陛下放心。”
　　皇帝也不知道信没信他的话，总之没理他，只是盯着他的衣服若有所思。半晌，从一堆折子里抽出一本扔给他。
　　“参太子的，你聪明，帮朕想想办法。”
　　坏了，睹物思人，他不该借衣服的。
　　低头装作看折子，实际思考半晌怎么回话。慢慢看完合上折子，纪无尘斟酌道：“臣以为，这折子所言，太过荒诞。太子而今不过十六之龄，谈何耽于玩乐。有也不过是是一时兴趣，日后渐渐成熟，定然分得清孰轻孰重，知礼明是。再者，太子研习农耕之道，未来也是百姓的福分，不能体恤民情的君王，定然不能做明君。”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似乎是对太子信心十足。
　　皇帝突然笑了，点头道：“是朕的好侄子，祐儿得兄如此，是他的机缘。”
　　“姑父谬赞了，侄儿不敢当。”纪无尘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哼，你还知道是谬赞，”皇帝突然脸色一变，沉下脸盯着他，严肃道，“你一天天进宫不走正门，偏偏喜欢翻墙，门口小太监几次被你吓到失禁，你当朕的皇宫是贼窝不成？”
　　“都多大的人了，你好歹给祐儿做个榜样，一天天带着他上蹿下跳的，以为朕不知道？朕看你也还是个孩童，不知礼仪！”
　　皇帝冷哼一声，不复之前笑呵呵跟他聊聊天的态度，估计是铁了心要治一治纪无尘目无规矩的态度。
　　“霍光熙不是罚你跪么，你倒是有注意，跑朕这来避难，怎么样，朕这大殿地上可还暖和？”
　　平时该撒娇撒娇，该求饶求饶，但皇帝一怒，纪无尘根本没有跟他硬刚的理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为人臣子，纪无尘不给自己考虑，也得给亲人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