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白鹭吹吹

6、陸

　　第二天，吕尚很早就起来了。
　　虽然昨天并没有约定好今天出发的时间，但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早起的习惯，想着早点起床准备准备出发去调查天谴所需要的东西。
　　可是出门一看，却看到唐衿早已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和陆清离一起喝茶，时不时交谈几句。
　　“师父，你说要不要我帮你买只小狗做宠物？还是你喜欢狗妖？”唐衿笑嘻嘻地问陆清离。
　　“……为什么这么说？”陆清离问。
　　“导盲啊。”唐衿回答道。
　　“……”陆清离被说得哭笑不得。“你啊……”
　　陆清离现在虽然已经退隐，但在羲和国的地位还是举足轻重的，就没几个人敢对他这么说话，他这个不尊师重道的徒弟是一个，总是爱损自家师父。
　　不过，虽然他平时那么喜欢损师父，看起来什么都无所谓，但其实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到了维护师父的关键时刻他就跑在第一个。
　　比如那一次他为了陆清离和皇族吵了起来，最后答应去降魔塔，说好听点叫历练，说难听点叫受折磨。
　　陆清离不知道降魔塔里面有什么，他只知道唐衿出来后一连好几天都很不对劲。
　　其实唐衿是个很不错的孩子，陆清离一直都这么认为。
　　现在吕尚看着也觉得是这样。
　　现在的唐衿，伴着清晨的柔光，脸色柔和了许多，和陆清离有说有笑的，似乎真印证了陆清离那句：只要睡一觉就好了，就像小孩子，脾气闹得快，去得也快。
　　吕尚比唐衿大几岁，是真觉得这个人就想小孩一样，完全没有传闻中传的那些可怕的东西。
　　“陆大人，唐公子，”吕尚行了一礼，“抱歉，让唐公子久等了。”
　　唐衿抿了口茶，问道：“嗯？只有你吗？还有一个人呢？”
　　虽说不至于笑着，但语气已经算很友好了。
　　“巫小姐吗？她怕是还没起……”吕尚有些犹豫，以巫梓馨的日常作息来看，现在肯定还没起，这个唐衿的性格捉摸不定，他怕他这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态度又因为这种事情给堵了。
　　这时，那边巫梓馨的房门被打开了，巫梓馨双手叉腰，看着院子里的三人。
　　“本小姐就知道你这家伙会找我的茬，怎么样？现在没话可说了吧？”巫梓馨　　说着，她原本没有这么早起的习惯，要不是想到起太晚可能会被这个唐衿数落，她才不那么早起呢。但是没办法，现在还是大局为重。
　　这是巫梓馨第一次离开家出外历练，一出门就挑到一个大任务，当然要好好完成才行。
　　“嗯，那就走吧。”唐衿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准备出发了。
　　“这么快就要出发了？”陆清离问。
　　唐衿又恢复了之前无所谓的笑容：“早点办完事好交差，走了。”
　　说罢，他挥挥手，走出了院门，吕尚和巫梓馨对视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陆大人，那我们也走了。”吕尚行了一礼，跟了上去。
　　路上，三人就这样默默地走着。
　　吕尚本以为他们会先去东边的棋汐城调查情况的，结果走着走着，却发现有些不对。
　　“唐公子，我们没走错路吗？”吕尚忍不住问。
　　唐衿听了，看了看藏在袖子里的袖珍司南，说：“嗯？没有啊。”
　　吕尚汗颜，虽然出远门用司南是可以理解，但是这才刚走出百灵山没多久啊，看唐衿这样子，好像从之前开始就一直是看着司南认路的？
　　唐衿毕竟还是知道自己的路痴属性无药可救，如果不带司南的话，估计刚开始连下山都不知道怎么走。
　　“我们不是要去棋汐城吗？这个方向不对吧！”巫梓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说。
　　以现在这个情况来说，确实去棋汐城调查比较合理，那里刚遭遇攻击不久，不仅可以去调查一下那东西，还可以顺便处理一下残留的祸患。
　　但唐衿挑了挑眉，说：“谁说我们要去棋汐城了？”
　　“那……”吕尚有些不太明白，“如果我们要去调查瞳劫的话，难道不应该去出事了的棋汐城看一看吗？说不定瞳劫现在还在那附近活动。”
　　唐衿摇了摇头：“不，现在瞳劫在哪不是重点，我们要先去万伏城。”
　　万伏城，妖族九曜国的国都。
　　“万伏城？去哪里做什么？”巫梓馨问。
　　“瞳劫一事，恐怕没那么简单，这背后一定有其他势力在操纵。”唐衿说着，依旧往前走。
　　“你的意思是，这可能是妖族所为？”吕尚问。
　　“对，因为瞳劫就是龙妖，就算不是妖族所为，那股势力也可能利用瞳劫引发妖族对人类的疑虑，最近九曜国刚换了新的王，局势可没那么安稳。”唐衿说着，陷入了沉思。
　　墨轶……不，瞳劫，瞳劫的身份不简单，他一直是知道的，瞳劫可能跟人类有些关系，也可能与妖族有关。总之，应该是本来就作为某种目的而存在的，万一有居心裹测的人用他来挑起妖族和人族的战争，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现在九曜国的局势十分不稳定。
　　因此，唐衿决定先去万伏城，见一见新上任的妖王，只希望那是一个讲道理的家伙。
　　唐衿一边思考着，一边往前走，但在没有多解释。
　　吕尚看到唐衿没有再解释的打算了，却也不准备开口问。唐衿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这可是一个被寄予了厚望的，闻名羲和国的天才，是将来会成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臣子的，他的决定，自有他自己的考虑。
　　而且，刚才唐衿的那番解释其实也已经将自己的意图说了十之有八了，吕尚能够理解他的意图，而刚刚唐衿认真考虑着两国甚至两族之间的局势和矛盾的样子，也让吕尚深刻地意识到了。
　　这才是那个被赋予了重望的天才，不是昨天那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三人一路走着，再没有说话。因为赶路，没有进入城镇，走的都是野外。
　　其实如果说要这么走着去万伏城当然是不可能的，那得好久呢，他们现在要去的，是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九曜国的大城——无星都城，从那里再乘车队去万伏城的话就很容易了。
　　从这个方向来看，吕尚可以肯定唐衿也是这么想的。
　　结果，就听在前面好好走着的唐衿突然“啊！”的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吕尚警惕地看着四周，手中的剑已出鞘。巫梓馨也拿出符纸，一副随时准备丢出法术的阵势。
　　他们都以为唐衿是感觉到了四周有什么可疑，警惕地做好攻击的架势。
　　结果就看到唐衿惊慌失措地拼命甩手：“虫子！有虫子！”
　　“……”吕尚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巫梓馨离唐衿要近一些，她仔细看唐衿的衣服袖子，那里果然有一只甲虫，唐衿脸色苍白地挥着袖子，终于把甲虫甩到了地上，可似乎依旧惊魂未定，还往后退了几步。
　　“把它拿走！拿走！”唐衿脸色苍白地说道，眉头皱着，一脸嫌弃和厌恶，还很害怕。
　　“噗嗤。”巫梓馨笑出了声，走过去把虫子捡了起来，还在唐衿面前晃了晃，笑道：“没想到你还怕这种东西啊？”
　　“拿走！”唐衿的情绪似乎还不稳定，只是如此说道。
　　虽说有点不太敢相信，但吕尚也怕唐衿是真的被吓到了，连忙说：“巫小姐，还是把那虫子拿开吧。”
　　“知道了。”巫梓馨也不会趁人病要人命，手一挥，那甲虫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唐衿只觉得全身都好像有虫子爬过一样，浑身起鸡皮疙瘩，脸色皱成一团，完全没了平日的形象。
　　“唐公子，你没事吧？”吕尚走上前来，担忧地问。
　　“不就是虫子嘛，能有什么事啊？不过你竟然怕虫子，想不到啊。”巫梓馨笑话道。
　　唐衿好一会都没有说话，等那恶心劲终于过去了，才呼了口气道：“咳咳，我只是讲究卫生，懂吗？有句话说得好，叫……”
　　“停停停！别说了！立刻停止！”巫梓馨忙道，“谁不知道你凭着一张嘴就说遍天下无敌手了，给我停，我不听我不听！”
　　“那刚刚的事你们都不许说出去！”唐衿立马说道。
　　“好好好，不说不说！我也不笑你了！”巫梓馨立马说道，心下还腹诽道，以前都是别人哄着自己的，怎么现在轮到自己来哄这个比自己小几岁而已的少年了。
　　唐衿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塑造的高冷形象全没了。
　　“呵呵呵……”吕尚轻声笑了，“不过，如果公子这样怕虫子，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怎么办？”
　　“以前很少执行这种任务啊，都是在皇宫里的极密任务而已，偶尔见见血，不过倒是也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唐衿想了一下，说道，“那个时候……”
　　相似的树林，隔着四年的时光，那个时候唐衿和墨轶一起赶路，其实也算不上赶路，两个人走走停停，看到什么新奇的就停下来，闹腾一会儿再继续走，毕竟这一次旅行本来就跟玩儿似的。
　　墨轶走在稍前一些的地方，唐衿在后面跟着，他更懒散一点，走得也慢，但墨轶已经很努力地放慢脚步了，无奈某人总是走走停停，一点准头都没有。
　　可突然，他就听到身后传来唐衿的惊叫声，还有他突然摔坐在地上的声音。
　　墨轶急忙转过身，就看到唐衿原本是蹲在一个树丛旁的，看样子是又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可是现在却突然跌坐在地上，嘴里不断喊着：“闷葫芦！有虫子！有虫子啊！”
　　墨轶走上前去看，蹲在他的身边，说道：“荒郊野岭的有虫子不是很正常。”
　　可唐衿哪里还听得清他的话，他早已吓得脸色苍白，就差哭出来了。
　　墨轶被唐衿这副样子吓到了，急忙把那虫子往旁边一扫，让它消失在唐衿的视线，说：“虫子不见了。”
　　唐衿没有再看到虫子，看上去终于淡定了一些，但仍坐在地上不停喘着粗气，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墨轶蹲在他的身前，歪着头，清澈的眸子看向他，问：“你很害怕？”
　　“对你我就不逞强了……”唐衿仍在直冒冷汗，“我现在都还起着鸡皮疙瘩呢，太恶心了。”
　　“鸡皮疙瘩？”墨轶疑惑地看着他。
　　“嗯，你看，”唐衿将袖子挽起来，露出白哲的手臂，但此刻汗毛直竖，确实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墨轶看着，突然抓起了他的手，揉了揉他的手臂，想要安慰一下他地说道：“这样，好点？”
　　唐衿愣了愣，连忙甩开墨轶的手，将袖子拉了下来，脸上忽的闪过一层红晕：“你别乱摸！”
　　“哦。”墨轶答应着。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弱？”唐衿突然小声问他。
　　“弱？”墨轶实在是不懂唐衿的意思，在他看来，这个人类的实力绝对不能算弱，虽然比起自己还差一点点就是了。
　　“是啊，连这种小虫子都怕，感觉就很弱啊。”唐衿还是第一次流露出这种不自信的神情。
　　“是吗？”墨轶不太明白，他遇见的人不多，不知道是不是怕虫子就意味着弱小。
　　“你看啊，我认识的很多人就不怕虫子：我师父，我家书童，那个太子，宫里的大臣……他们就都不怕，会怕的只有那些胆小的婢女而已，可是她们就很弱啊。”唐衿低着头说着，又像是自言自语，“他们总说我是无二的天才，可是我连这种的东西都怕，不是很弱吗……”
　　唐衿的心情似乎陷入了低迷，那是一种极端的不自信，墨轶以前从来都没见过这副样子的他，印象中他总是自信满满的，想必唐衿平时也很为这个困扰着吧，一边隐藏一边困扰着。
　　“我不怕。”墨轶突然对唐衿说。
　　唐衿抬起头来，对上墨轶认真而坚定的目光：“所以我会好好保护你的，这样你也不会怕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会对唐衿说着要保护他这样的话，虽然这是只妖。
　　“哈哈哈哈！你真是……那等我们玩够了回去，你就当我家侍卫吧！虽然我应该不需要侍卫……”唐衿想掩饰一下自己刚才被突然感动到的内心，于是笑着说道。奇怪，刚才阴郁的心情一下子随风飘散了。
　　“侍卫是做什么的？”墨轶问。
　　“保护我的！”
　　“好。”墨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
　　“嗯？什么？”吕尚看着唐衿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
　　“没什么……都过去了。”唐衿对吕尚笑了笑，那是一种标准的笑容，像用尺子刻意量过，让人觉得亲近，却又让人觉得疏离，同时让人意识到不能再追问下去了。
　　吕尚立刻住了嘴，不再追问。
　　走了一天，夜晚并不适合赶路，野外四处也没有人烟，他们就找了一块安全的地方休息了，好在吕尚带了两个帐篷，唐衿和他便搭了帐篷，等巫梓馨抓了点野味回来时，一切也都准备就绪了。
　　一直在野外露宿也不是办法，若是再走一天，应该能看到一个小镇的，只不过今天就要先在这露宿了。吕尚倒是没什么，他就怕唐衿和巫梓馨不适应，但这两人竟也没有抱怨什么。
　　“既然现在没什么事，不如你们说说为什么要接下皇帝这个任务吧？”唐衿说道。虽然他们是由皇帝直接任命，但宫里有能力的人不少，若不是他们自己争取，还不一定能接下这个任务呢。
　　“这个……在下只是赢了场比武，正好皇上在场，之后皇上就给了我这个任务。”吕尚说。
　　这个唐衿也有听说，吕尚本不是显赫出身，也是在这场比武中才名声大燥，在他这个年纪，也算是大器晚成了。
　　“其实本来，我打算比试后就回家的，母亲孤身一人，身体又不是很好……”吕尚说着，声音小了一点。
　　“你现在迟迟未归，她该很担心吧？”唐衿说道，他虽然许久没有体会过亲情的感觉了，但也觉得这种情况，身为母亲是肯定会担心的。
　　“我已经往家里寄了信了，而且母亲也和我说过一定要做一个惩恶扬善，行侠仗义的人物，这次任务她一定会支持的。”吕尚说着，目光坚定了起来。
　　从见他的第一眼起唐衿就觉得这人身上有一股强烈的正义之气，现在看来还真不错。
　　“哈哈哈哈，”巫梓馨忍不住笑出了声，“现在像你这样的榆木脑袋倒也不多了。”
　　“……”吕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巫小姐呢？”
　　“我？我是来避难的。”巫梓馨大大方方地说道，“我家老爹要我嫁人，我不肯，所以就求着皇上让我来啦。”
　　“嗯？不错。”对于巫梓馨这种任性的行为唐衿表示十分赞赏，不过还是问了句：“本来你是要嫁给谁来着？我看看我认不认识。”
　　“你肯定认识啊，”巫梓馨说道，“反正我家老爹就想把我随便嫁了，不是太子就是二皇子吧。”
　　“这也是随便嫁啊……”随便一选就是皇家子弟，吕尚还真搞不懂这种贵族思维。
　　“那这两人我还确实认识。”唐衿笑着说道，看样子巫丞相也是想趁机再巩固自家的地位了。
　　“嗯，不过我和老爹说了，这次任务要是能成功，他就不许管我。”巫梓馨说，“好啦，明天要早点起赶路，我就先睡啦。”
　　说着，她便进了其中一个帐篷。
　　“嗯，那我也早点休息了，唐公子呢？”吕尚问。
　　“我？我等会就睡。”唐衿说道，火光衬着他的脸，一时间有些模糊不清。
　　“嗯。”吕尚没再多说，进了另一个帐篷。
　　见两人都进去了，唐衿悄悄扑灭了火光，周围的一切立刻暗了下来，他就在这黑暗中，沉默地坐了许久。
　　最后，他还是进了帐篷。
　　半夜，吕尚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连忙起身查看，就见唐衿瑟缩在帐篷的一角，不住地发抖，嘴里还说着些什么，但吕尚听不清。
　　唐衿看上去像是做了噩梦，很痛苦的样子。
　　“唐公子？唐公子？”吕尚轻轻推了一下他，唐衿立刻就被惊醒了，警惕地拿起了身旁的剑，直接架在吕尚的脖子上。
　　在终于辨认出对方是吕尚时，他才放下戒备松了口气，道：“是你啊，吓死我。”
　　“……”吕尚还震惊于刚才唐衿动作之快捷，自己竟无法躲开，如果刚才他没有停下来，那自己现在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那个……抱歉，因为唐公子刚才……好像做噩梦了？”吕尚说道，他其实也不太确定，但那个样子确实像是做噩梦了。
　　只不过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做噩梦。
　　“呃……这个……”唐衿显然也不太愿意多说，“就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吗……”吕尚还是有些担忧。
　　“嗯，没事的，先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唐衿笑着说道，但脸色仍有些苍白，还冒着冷汗。
　　夜晚也重归寂静了，但唐衿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坐在帐篷边，清冷的月光撒在他的脸上。
　　今晚的月亮格外地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