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白鹭吹吹

5、伍

　　再次醒来时，唐衿发现自己好像被人像提包裹一样地抱着浮在空中，耳旁还有翅膀扇动的声音。
　　轻柔的风拂过唐衿的脸颊，还有身边传来的温热的气息。
　　抬头，墨轶的脸近在咫尺。
　　他好像还没注意唐衿醒了，仍是专注地望着前方。
　　他们现在确实在半空中，墨轶不知什么时候从背后伸出了对黑色翅膀，抱着唐衿在空中飞着。
　　从唐衿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着墨轶，他目视前方，神情专注，眉头紧锁。
　　依旧是面瘫，可好像还有些不同。
　　看得太清楚了，唐衿甚至还可以清楚地看见墨轶微微颤动的睫毛，衬得金色的双眸更加澄澈。
　　似乎还能听见有些急促地心跳。
　　可能是醒来后闹出了点动静，墨轶注意到了抱着的人突然醒了，他低头看着唐衿，问道：“醒了？”
　　“嗯……这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突然有了双翅膀？”唐衿说着，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身上受了不轻的伤，现在根本动不了。
　　也是，昏迷前的记忆就是那个失控的妖怪不要命地扑过来，想和他同归于尽，怎么可能不受伤。
　　“我可是应龙啊。”墨轶重新看向前方，说道，虽然面无表情，但话语间有一股少年独有的张扬的感觉。
　　应龙本就是有翅膀的，唐衿一时间脑子有些迷糊，没想起来。他看着墨轶，墨轶嘴唇微微上挑，桀然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唐衿的错觉，他总觉得这笑比他之前所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耀眼。
　　“说的也是……”唐衿看得有些发呆，一时间忘记了思考，而后才突然想起来，问：“对了！那只怪物呢？”
　　“……被我解决了。”墨轶说。
　　“哦？不知道是谁之前还叫我不要杀他呢，现在知道错了吧？”唐衿嘲笑他。
　　“嗯。”没想到，墨轶异常地没有反驳，只是答应道。
　　“对不起。”最后，他轻声说道，“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你……”唐衿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这家伙怎么回事啊。唐衿觉得墨轶和刚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好了，你先睡会，我带你到附近的城镇疗伤。”
　　“你认得路吗？”唐衿表示怀疑。
　　“比你认得。”墨轶“呵呵”两声，说。
　　嘿竟然敢嘲讽我！
　　“切！”唐衿表示不屑，墨轶才刚从山上出来，怎么可能认得路？肯定是去问过那些住在山下的人家了，结果就凭着这个来嘲笑自己，真当我是路痴？
　　唐衿本来是不打算再睡一会的，难得飞上了天空，可要好好感受一下，人生就那么几回上天嘛！但可能是刚刚那场战斗消耗了太多体力，又受了伤，很快，他就累得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在一个普通的房间里，房间里的布置是普通客栈的规格。
　　他动了动，然后直接坐了起来，看样子这休息让他恢复了不少，刚才还觉得痛的地方现在也已经好多了，他感觉现在自己站起来跑一圈都没问题了。
　　再看看身上，是新缠上的绷带。
　　是那家伙吧……他想着。
　　这时，墨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碗药。
　　“醒了？”他问，“把这个喝了。”
　　不知道是不是唐衿的错觉，他总觉得墨轶的声音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不过，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止唐衿对那碗药的深恶痛绝。
　　唐衿一脸嫌弃地看着那药，苦大仇深地说道：“能不能不喝啊？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不能。”墨轶的回答真是简洁明了，让人没有反驳的余地。
　　“可是药很苦啊……”唐衿弱弱道，这简直就是不是理由的理由。
　　“你怕苦？”墨轶问。
　　唐衿重重地点点头，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
　　正当他满怀希望地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喝药时，就见墨轶自己喝了一口药，然后说：“这药不苦。”
　　“鬼才信你！我喝的时候就苦了！”唐衿道。
　　“真的。”
　　“不信！”
　　他们“真的。”“不信！”来了几回合，最后——
　　“那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墨轶说，把药递给他。
　　唐衿想了想，犹豫地试了试，结果药刚一入口，就赶忙把药碗重新塞回了墨轶手里，脸皱成了一团，连眼泪都快给逼出来了。
　　他是真的讨厌喝药。
　　刚拜陆清离为师地时候，陆清离就跟他说他的身体状况很不稳定，需要喝药调养身体。
　　唐衿本就不喜欢喝药，他讨厌苦味。那段日子简直就是噩梦，为了逃避喝药什么事都干出来了，最后还是被陆清离拉回去乖乖喝药。
　　他天生的味觉就和别人不太一样，有时候，没有味道的东西都能吃出苦味来，觉得还好的东西别人觉得太甜。因此不怎么苦的东西在他这里也上升了一个档次。
　　“呸呸呸！还说不苦！”唐衿难受地捂住嘴巴，眼泪真出来了。
　　“真的不苦啊，”墨轶说着，又尝了一口，“不苦。”
　　“可我喝着明明是苦的！”唐衿喊道，眼神中透露着绝望。
　　墨轶听着，想了想，没再把药往唐衿那边递。
　　就在唐衿觉得这个闷葫芦终于开始同情他，决定放他一马时，就见他眼里的闷葫芦又喝了一口药，而后凑过去，将他的唇覆在了唐衿的唇上。
　　唐衿瞪大了眼睛，一股药味随着药汤，被墨轶的唇一起送入唐衿嘴中，还伴随着另一种气味，奇怪……好像确实没那么苦了。
　　金色的双眸近在眼前。
　　但唐衿的脸早已涨得通红，他连忙推开墨轶，用袖子不停地擦着嘴：“你你你你你干什么！”
　　墨轶歪了歪头看他，不明白为什么唐衿要推开他，显然是没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惊为天人的事。
　　“一点都不苦吧？嗯？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他非常纯天然地问着，歪着头，瞪着大眼睛，对唐衿的反应很是好奇。
　　本来，因为他觉得药不苦，唐衿却觉得苦，他便想将自己喝到的不苦的药给唐衿，让他乖乖吃药，结果就见唐衿满脸通红地推开他。
　　人类真难懂。他默默在心里想。
　　“哪里都不对！你这只野妖真的什么都不懂吗！药给我，我自己喝！”唐衿说着，一把抢了墨轶手里的药。
　　“你不怕苦了？”墨轶问。
　　“我更怕你又突然凑过来！”唐衿说着，转过头不再看墨轶，他的耳根烫烫的，已经红得快要熟透了。
　　墨轶看着唐衿这个样子，不太懂为什么他要突然这样，但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嗯……还挺香的。”他说，忍不住笑了。
　　“什么？”
　　“你的味道。”墨轶说。
　　“滚啊！”唐衿怒吼道，他的脸又红了起来。
　　苍天！这只妖怪真的什么都不懂吗！怎么感觉他是故意的！
　　唐衿真的万万没想到，他的初吻竟然给了一只男妖，这也太荒唐了吧。唐衿觉得自己需要缓缓。
　　之后，唐衿索性也不管墨轶了，看也知道这只妖怪不懂刚刚那些行为的意思。野妖就是野妖，他自我安慰道，兀自喝着药。
　　虽然药很苦，可他忍了。
　　墨轶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他，时不时问些问题。
　　“你刚刚是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唐衿答。
　　“那你为什么脸红？”墨轶又问。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气氛又沉寂了下来，老实说，指望墨轶能通过聊天聊出气氛，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墨轶有些烦恼地靠在椅子上，看着正在喝药的唐衿，自己刚刚有做错什么吗？他不清楚。
　　所以说，人类真是难懂。
　　“喂，你不要生气了。”他坐直看着唐衿，说。
　　“我没有生气。”唐衿一边喝着药，一边没好气地回答。
　　“真的？”
　　“假的。”
　　墨轶又重新靠在椅子上，有些郁闷。
　　他搞不懂自己刚才做错了什么。
　　结果，就见唐衿像是忍着极大的痛苦一样喝下了那碗药，然后一句话也不说，拿起放在门边装着草药的那箩筐，走出了房门。
　　“你要走了？”墨轶问。
　　“不是，去去就回。”唐衿简单地应着，走了。
　　和之前喜欢拉着他说一大堆话的唐衿不太一样。
　　墨轶盯着那扇门，尽管唐衿早就没影了，他依旧盯了许久，思来想去，还是出了门。
　　他悄悄跟在唐衿的后面，看见他往一家店里走去，把手中的草药交给店里，还说着话。
　　“你这是做什么？”墨轶凑过去问他，眼睛看着那箩筐草药。
　　“啊！”唐衿被吓了一跳，“你跟踪我！”
　　“只是路过。”墨轶解释道，但是完全没有解释的诚心，一看就知道是跟过来的。
　　喂，你这家伙，找借口起码要演得像一点啊！
　　“谁信啊！”唐衿道。
　　“那你这是做什么？”墨轶也不管谁信不信的问题，那些无所谓。
　　“把草药寄给我师父。”唐衿回答。
　　“那你不回去？”墨轶本来以为唐衿下山后就是要回去的，现在看他好像没那么打算。
　　“哼，他把我打发出来，我那么早回去岂不是便宜了他？而且难得出来一趟，看你一个人也怪可怜的，我就陪你出去玩玩吧。”唐衿说着，却有些不敢看墨轶的脸。
　　耳朵还在烧。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你不生气了？”墨轶问，虽然语气还是那样淡淡的，但好像还有些惊喜。
　　“生气？生什么气？哦……哼，看你这只野妖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就暂且原谅你，不过我有必要教教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他边说边思考着，想想该如何教一教这只妖怪外界的俗礼。不然的话，这只妖怪可能还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不该做？是指不能嘴对嘴……那好像叫亲嘴？是指不能亲嘴吗？”墨轶问。
　　旁边路过的一个女孩子不小心听了他们的对话，奇怪地看着他们。
　　“不是！”唐衿注意到了那个女孩子，急忙答道，脸微微泛红。
　　“那是可以亲？”墨轶又问。
　　“也不是！”唐衿的脸更红了，他看着那个女孩子越来越奇怪的眼神，急忙拉起墨轶的手，跑开了刚才的位置，“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那到底是可以亲还是不可以亲？”墨轶犹自问着，这真是困扰他的世纪大难题。
　　“别问了！”唐衿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

　　“沙沙沙”，一阵风吹过了黄昏的树叶，带着夕阳的光辉。
　　百灵山一天不管什么时辰都风景美如画，让人心生惬意，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陆清离选择这块地方作为住处，这块地方太美了。
　　而那片被黄昏映得金光闪闪地树林里，唐衿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伴随着一阵鸟鸣，他醒来了，还坐在那棵古老的大树上，手中拿着那张瞳劫的画像。
　　“竟然睡着了……”唐衿有些懊恼，他又盯着那张画像，刚刚，似乎是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是他。他看着画像里的那张脸，像又不像。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有些心烦意乱，不是很想再看这张画像了。
　　他将一张符纸贴在画像上。不一会儿，那画像就烧了起来，最后化成灰烬，落在地上。
　　唐衿就这么看着那张画像被烧成灰烬，从他的手中滑落到地上。
　　“你明明已经死了。”他说着，起身离开了。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那些灰烬，不知道飘往何方。
　　唐衿回去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其他四人似乎已经用过饭了，正坐在院子里随意地聊些什么。
　　这个庭院挺大，能够收拾出很多房间，看那两个人的架势，应该是打算在这里住一晚，准备明天一起启程了。
　　“公子来了。”苏睿看见唐衿，迎过来行了一礼，“我去给公子装些饭送到公子房间。”
　　“不用了，”唐衿摆摆手，“今天没胃口。”
　　“这……”苏睿有些为难，却又不敢说些什么。
　　苏睿印象中的公子一直都比较随意，喜欢笑，那笑虽带着戒备，但起码告诉苏睿，他没什么事，只是现在……现在的唐衿，脸上全无笑意，看上去还有些烦躁。
　　苏睿这么多年来，遇到的这样的情况不多。
　　最严重的情况，只出现了两次。
　　一次是公子被陆清离叫去桐厌山岭采药，结果玩了一年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就有些奇怪。
　　那时苏睿就站在庭院门口接他，结果就见唐衿身上带伤，衣服还溅了些血，神情复杂，一反往常的严肃，叫也不应，问也不说，就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
　　另一次，是公子从丞相的降魔塔里出来的时候。
　　巫丞相的降魔塔向来以十分凶险著称，一般人根本有去无回，那一次，丞相说要将唐衿带进降魔塔，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都以为降魔塔里危险重重，就算是唐衿，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出来，总归要受些伤的。
　　可是，唐衿还真就完好无损地出来了，一点伤口都都没有。
　　就在所有人都赞扬唐衿的强大时，苏睿却注意到了，公子自从出来之后就一直不太对劲。
　　经常眼神空洞且迷茫，又好像比以前又多了几分残酷和狠厉，噩梦也更频繁了。
　　苏睿了解唐衿，此时此刻看他这个样子，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公子背负了太多。
　　吕尚见苏睿不再说话，以为他是怕唐公子怪罪，于是帮苏睿劝道：“唐公子还是吃些，明日就要上路了。”
　　说起来，吕尚的身世也并不显赫，只是平民人家的孩子，后来靠自己的努力赢得了皇族的信任。
　　天赋不高，却靠着努力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他选择了最艰难的那条路，但是成功了。
　　他对唐衿了解并不深，更多的只是外头那些传闻，他也不了解所谓天才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只是觉得这个时候的唐衿，似乎需要一些关心。
　　但唐衿不喜欢示弱。
　　他本来觉得吕尚不错，想要说些什么来客气地回应一下，结果话一出口，就一点都不客气了。
　　“呵，不劳挂心了。”唐衿哼笑一声，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唐衿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自知自己不该这样说话，果然是因为心情太差了。
　　“这人什么意思啊！”巫梓馨实在是很看不惯唐衿，虽然外边的人都说他是个天才，能力非凡，但是这脾气也太气人了吧！
　　“巫小姐别这么说……”苏睿劝道。
　　“你还帮他说话！你看他刚刚都做了什么，傲世轻物，目中无人！”巫梓馨显然听不下去。
　　“请不要公子的坏话！公子是很好的人，是他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我现在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苏睿每时每刻都在维护着唐衿。
　　外界对唐衿的偏见实在不少，苏睿总会帮唐衿说上那么几句，但唐衿看起来好像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们说的没错啊。”唐衿总是这么笑道。
　　明明大错特错。苏睿心里想道。
　　“他会救人？他不杀人就已经不错了。”巫梓馨本来脾气就比较暴躁，现在遇到一个这么气人的家伙，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苏睿听了，又想起今天下午在山洞看见的那一幕，其实那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苏睿每次看见那样的场景心中都是一阵颤栗，即使这样，他还是弱弱地说：　　“公子以前不是这样的……”
　　没想到，一直不说话的陆清离这时也开口了：“是啊，衿儿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小村庄里活泼快乐的普通孩子啊。
　　“那唐公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吕尚隐约觉得这中间一定有什么故事。
　　陆清离摇了摇头：“他啊，身上发生的事情多了，只是背负了太多罢。”
　　想了想，陆清离又叹了口气，他这个徒弟，平时笑嘻嘻没个正经，心里有什么事也从来不说，早晚憋出病来。
　　“那……？”吕尚显然还是不太明白。
　　“而且，可能他今天水逆吧。”陆清离笑了笑。
　　“啊？”巫梓馨也不明白了。
　　“放心吧，他只是今天碰巧心情不好，明天睡醒就没事了。”陆清离说。
　　其实也没那么简单，只不过唐衿自己的事情，或许确实需要他自己好好思考一下，他能自己解决。
　　可能是一天，可能是三天，可能是更久，但他总能解决的，陆清离对她有信心。
　　另一边，苏睿趁着那边陆清离在吕尚和巫梓馨谈论的空当，退了下来，去厨房里拿些吃食送到唐衿的房里。
　　“公子，你还是吃些吧。”苏睿说。
　　唐衿半靠在椅子上，双眼紧闭，用手轻揉太阳穴。听到苏睿的声音，说：“我不是说了吗？今天没胃口……算了，你把东西放那吧。”
　　虽然闭着双眼，但他不用想就知道，如果他拒绝了苏睿拿过来的食物，他会有多失落。于是最后，他还是这么说道。
　　其实刚刚，他的态度确实不太好。
　　好像自从降魔塔那次开始，自己的脾气就越来越差了，没来由的，怎么都控制不住。
　　听了唐衿的话，苏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太好了！那我把吃的放这里，公子要记得吃。”
　　“嗯。”唐衿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