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人间》不顾故城

4、思来者

　　前一天晚上林岳乔睡的很早，关闭了任何手机和其他电子设备。这会天色刚刚见了一点鱼肚白，顾泽川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年，转身去书房打电话。

　　“喂，妈，出成绩了，看见了吗？”顾泽川拨通电话，轻轻的关上了门，生怕惊醒了正在主卧熟睡的林岳乔。
　　“看见了，还不错，”顾妈夸赞了一下儿子，接着小声问，“林岳乔好点了吗？你多陪陪他，别让他太难过。”
　　顾泽川沉默了一下：“嗯。”

　　顾泽川希望天不要亮，让林岳乔多睡一会，不要看见任何消息。
　　安慰的，叹息的，鼓励的，嘲讽的，都不要。

　　接着顾泽川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
　　“老师，我是顾泽川。”
　　“考的还行哈，想上哪里？差不多吧。”班主任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女人，私下里很温柔。
　　“嗯，想去浙江。”
　　“好孩子，”班主任顿了一下，“你知道最近林岳乔的情况吗？他还好吗？”

　　顾泽川愣了一下，只是感觉心被重重地揪住了。
　　“这几天他和我一起住的，前几天情绪好转了不少，所以老师您看，我和他今天不去学校了行吗？”
　　班主任毫不犹豫：“行啊，他愿意见人吗？我能去看看你们吗？”
　　“我不太清楚，老师您过几天来吧，最近您也忙啊。”

　　班主任又交代了许多注意事项，让顾泽川深度怀疑自己老班在教他如何带娃。
　　“对了，老师，”顾泽川有点小声的问，“林岳乔他……这种情况，可以复读吗？”

　　“我也正好想说这件事，”班主任有些惊讶，“其实本来想过几天和林岳乔的姑姑联系的，但是没想到你先问了。”
　　“可以吗……是不是很麻烦。”顾泽川的声音有点不自觉的发抖，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可以，但是比较麻烦，”班主任叹气道，“可怜的孩子。”

　　顾泽川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而此时此刻，书房外。
　　林岳乔紧紧捂住嘴，免得自己哭出声来。

　　谢谢你，在我自己都要放弃的时候，还拼命拉着我向前跑。
　　我要复读，上我们喜欢的大学，叫你师兄。
　　我怎么敢再放弃。

　　林岳乔去厨房收拾了一点早饭，他努力乐观着，构想着一个不太坏的未来。上帝总不会留给你一个无解的答案。
　　只是他还是不敢会想起高考英语考试的那个上午，也不敢拿出手机看任何信息。
　　我的世界暂时只有你能进来。

　　顾泽川来到厨房，发现林岳乔正在蒸蛋羹。厨房没有空调，少年热的拼命扇着手背。
　　“哎呀别进来，等着给你一个惊喜呢！”林岳乔见顾泽川来帮忙，连忙把他推出去，“讨厌讨厌快出去。”
　　不能让顾泽川看见自己哭。
　　蛋羹蒸好后，林岳乔在水池边反反复复洗了三遍脸，终于端着早饭出了厨房。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林岳乔做饭，意外的能吃。
　　顾泽川本来以为林岳乔会砸了厨房的。

　　“吃吧吃吧！”林岳乔调了一碟酱油和醋，“以前我妈妈特别喜欢给我做蛋羹的……”
　　说着，林岳乔猛然一顿，自顾低了一下头。
　　不能哭。

　　顾泽川拍拍他的肩膀：“好吃。”

　　接着林岳乔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碗里，在蛋羹上砸出一个个浅浅的小坑。

　　“我不太想去学校了，你去吧。”林岳乔说。
　　“我和郭姐请过假了，又不是必须去。”郭姐是他们的班主任。

　　“怎么样啊？”林岳乔吃完了蛋羹，把碗壁剐的干干净净。
　　顾泽川看不到林岳乔的表情，却知道他的少年声音里是满满的羡慕和难过。
　　这一刻，顾泽川不想回答，因为他回答，无论说什么，林岳乔受到的永远是伤害。

　　顾泽川放下碗，轻轻揉了揉林岳乔的头发：“我们去旅行吧。”

　　话题被转移开，林岳乔心里其实还是莫名的悲凉，从他问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其实不论别人再说些什么，都会触发那个特定的神经元，悲哀又敏感。
　　“好啊，我想去南京，”林岳乔扑进顾泽川怀里，“等你报考完我们就去，我们……”

　　林岳乔的情绪已经算控制的非常好了，但是还是比可避免的，只要想到某些特定的时间节点就会很难过。
　　比如如果他复读，他是不配拥有这样一个假期的。
　　“别担心，就当是出去散散心，可以吗？”顾泽川看出了林岳乔的犹豫，“可以吗。”

　　林岳乔一天之内第三次哭的像个傻子。

　　顾泽川也乐意小心翼翼的呵护他，尽量不让外界在这时触碰到他，尽力让他从那样一个恐怖的残缺与事故中走出。
　　然后告诉他，即使你的未来不够完美，你也会拥有绚烂和幸福的生活。

　　他们计划起了行程，在几天后的清晨出发。

　　其实，顾泽川看得出林岳乔把最难过的情绪藏了起来，就好像只要把他们藏在心里，就什么都没有。如此巨大的变故，林岳乔除了前几天的冷僻，如今已经渐渐在向正常生活靠拢。
　　只是顾泽川还是有些担忧林岳乔的精神状况，于是在挑选景点时特意避开了那些会引起林岳乔不安回忆的地方。他所能做到的，唯有小心翼翼的排查，一如既往的严谨，尽力给林岳乔一个最美好的回忆。

　　他的少年吃了太多苦，未来还要走很多很难的路。
　　他希望林岳乔可以开心一点。
　　至少在未来的一年里，可以有点幸福的回忆支撑他走下去。

　　列车缓缓驶离，林岳乔打开手机，对着窗外拍了一张照片，接着在□□空间里面发送。
　　【去六朝古都的路上。】
　　下一秒，林岳乔感受到了什么叫□□息轰炸。
　　熟悉的，陌生的，关怀的，同情的，鼓励的。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幸福。

　　林岳乔关上手机，把旅行包放在胸前，靠在了顾泽川肩膀上。顾泽川正在手机上填一份表格，见林岳乔靠来，便放下手机，悄悄摸了一下林岳乔头顶的呆毛。
　　“我靠一会——”林岳乔懒懒的拖了一下长音，舒服的在顾泽川肩膀上蹭了蹭。
　　“好。”顾泽川任由他靠着，也不太关注周围人的目光。

　　林岳乔靠着靠着就睡着了，一路睡到南京站。

　　他们提前订好了酒店，结果林岳乔突然在领着行李去前台的时候有一种在开房的感觉。
　　思及此，林岳乔忍不住笑了一下，进电梯的时候悄悄勾住顾泽川的脖子道：“你看咱俩都开房了，不然今天晚上就……”
　　顾泽川脸猛地绷住了一秒，随即笑了。
　　这是出事以来林岳乔第一次开玩笑。顾泽川知道，等林岳乔重新高考完，等时间慢慢愈合他的伤痕，林岳乔会重新乐观开朗，爱开玩笑。
　　但是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未来的林岳乔，对顾泽川来说，他都喜欢。
　　他只是希望林岳乔的伤口可以慢慢愈合。

　　林岳乔躺在酒店床上不肯动了，任凭顾泽川怎么拉扯都不愿意下床。
　　“我累死了，我做了一路车，我需要休息。”
　　顾泽川被他气笑了：“你又不是开了一天车，而且你睡了一路，怎么回事，最起码出去吃点午饭再回来。”

　　于是半死不活的林岳乔被拖下了楼，一脸生无可恋，
　　本来顾泽川是想尝试把他抱下去的，但无奈林岳乔虽然不到一米八，却沉的要死，只好用拖死狗的方式把他拖下去。
　　庆幸的是，这一带路还算繁华，酒店楼下便有几家饭馆。林岳乔不太想吃炒菜，于是他们去了一家火锅店。

　　两人是北方人，都不太能吃辣。当服务员看着他们勾选了“番茄锅”和“菌汤锅”的时候忍不住提示道：“两位帅哥，我们这里鸳鸯锅只能拼两种锅底……”
　　林岳乔灵魂发问：“我们就选了两种啊？”
　　“你们不选辣锅底吗？”服务员灵魂发问。
　　“不选啊。”林岳乔死亡回答。
　　顾泽川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一下，被林岳乔看见，两人就“你不吃麻辣烫吗”这件事辩论了一场。

　　吃完午饭，林岳乔有点发困，走路的时候半个人都倚在顾泽川身上。
　　“下午想去哪里玩？”
　　“先睡觉。”
　　“先想好去哪玩？我一会查查攻略。”
　　“学霸不需要攻略，睡觉。”

　　回到宾馆，林岳乔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不洗澡吗？”顾泽川问，“出去一趟一身汗。”
　　接着他听到了林岳乔均匀的呼吸声。
　　顾泽川：“……”算了，睡吧。

　　暮色四合，林岳乔睡眼惺忪的爬了起来。顾泽川正窝在床上，看架势似乎是在看小说。
　　“什么小说？”林岳乔在床边坐下，“我好久没看小说了。”
　　“随便看了看以前的收藏，半年过去了依然没有完结的迹象。”顾泽川收起手机笑了笑。
　　“晚上吃什么？”
　　“……”

　　愉快的商议后，两人决定去淮河附近转一转。
　　林岳乔小时候和父母来过一次南京，那时候林岳乔还小，每天就是吃吃喝喝睡睡，玩了什么也记不得多少了。
　　如今，陪着他的，是他喜欢了两年的人。淮河里燃着长灯，龙船灯火通明，喧闹和音乐在周遭环绕，那个人就在他的左手边。林岳乔的心突然跳起来，仿佛要冲破胸口，灼烧他的视线。

　　“顾泽川，我好喜欢你。”

　　林岳乔以为自己的声音被烟火表演冲淡了，却不料顾泽川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夏夜，河灯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