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俞尧

9、内鬼

　　“请问大将军，这位是？”第二日一早萧平就跑到主营来，折扇半遮面，一脸阴媚地问道。
　　胡疾身后立着一道身影，淡墨色斗笠遮住了面庞。
　　“是我的随行军师。”胡疾眼也不抬，低头看着地形图，“中贵人有意见？”
　　萧平合起折扇，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小人哪敢有意见，只是这么多天突然冒出来个军师，不知道都以为大将军是金屋藏娇呢……”
　　萧平刺耳的笑声响彻营帐，胡疾黑着脸，拿出当日在京都的气势，逼视着他：“行军打仗，不欢迎中贵人这样无端调笑的人，安静不下来，就回宫里去。”
　　萧平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有些羞愤地闷哼一声，拂袖而去。
　　“好生聒噪。”原允的声音淡淡的，恰似帐中混着柴火味的一缕墨香。
　　“我昨夜想了，你说的有理。”胡疾收起手中的地图，卷成卷放进木筒里，回头看向原允，“但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军队里插入了多少宫中的眼线，他们假传圣旨到军中，重新调整了编制，我接手后只能认出以前自己的老部下。”
　　斗笠之下的原允也蹙着细眉沉思，轻声问道：“他们靠得住吗？”
　　“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
　　“可有标记？”
　　胡疾看着架上的长缨，又看了看一旁的锁子甲。
　　“以前和匈奴交战，霍伊那小子为了鼓舞士气，跟兄弟们说此去抱着破釜沉舟之心，让大家都在盔甲里穿着朱红色寝衣，露出红领，以示决心……”
　　胡疾轻轻抚上盔甲，眼里亮起幽幽的光：“我是主将，从不轻易着红，若这一次着朱红色，想必弟兄们一定能心意相知。”
　　隔着斗笠，原允看不清胡疾的神情，也不能轻易表态，虽不是万全之策，但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除了铤而走险，他们没有第二条路。
　　“何时行动？”
　　胡疾剑眉轻抬，看向天边正蓬勃升起的太阳：“重新启程，点兵之时。”
　　军营中一派和气，老部下也带着新兵，一起搭锅做饭，霍伊就坐在人群中间，和新兵们说着惊心动魄的战场故事：
　　“你们是不知道，那匈奴的弯刀有多厉害，一挥刀就砍去了我的马前蹄。”
　　新兵们好奇又害怕，急忙问着然后呢。
　　“然后啊，我长枪一转，就直挑着他的人头飞身下马，直冲着匈奴营前甩去。”
　　霍伊一边说，一边吃了一口肉，一边笑得爽朗无比。
　　“霍将军神勇，佩服佩服！”
　　敬仰的声音此起彼伏，胡疾远远地看着。
　　“可要告诉霍伊？”
　　深厚的原允沉默了半晌，微微摇了摇头：
　　“事情未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看到红领，他自然明白。”
　　两个人没有意识到，队伍在夜里总会莫名的多出几个人，每夜队伍的人数都在增长，军队变成了一个会生长的军队。
　　“风沙已停，传我军令，即刻启程。”胡疾看着霍伊，下了军令。
　　霍伊顿了顿，行礼退出主营。
　　给胡疾拿过寝衣，原允自己也是一袭红衣。
　　“你穿这么红做什么？”
　　“像嫁衣么？”原允掀起斗笠，面露浅笑。
　　胡疾接过寝衣，就朝屏风后走去，什么话也不说，生怕多说一句话就掉了舌头似的。
　　“先不要出去。”胡疾穿上盔甲，正露出血红色的衣领，“等我打理好外头，唤你时，你再出来。”他拿起长枪，掀起帐帘，红缨便迎风飘扬。
　　原允看着他消失在帐帘外的身影，心脏突突跳得静不下来。
　　胡疾跨上高头大马，看着长出些许的部队，心中暗暗生疑，面朝着士兵们走去。许多士兵看到了胡疾的血红色衣领，他们心头一颤，已然明白将军的心思，暗暗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时刻准备着听令而动。
　　“大将军，为何全副武装？”萧平阴气的声音冷冷响起在身后，满含不善。
　　“防贼。”胡疾平静地看着长长的队伍，缓缓吐出两个字。
　　“自己的军队里，防哪门子的贼？”萧平不屑的语气挑战着胡疾的底线，轻蔑地跨着马看了看神色各异的士兵。
　　“国贼。”胡疾两字冷冷落下，话音刚毕，手中的长枪已经转了一圈，枪尖重新指向沙地，滴下几滴鲜血。
　　萧平还保持着轻蔑的神态，来不及感到震惊，他的头颅就滚在了沙地上，纤尘不染的面庞沾满了沙砾。
　　“兄弟们！杀国贼！”胡疾竖起长枪，冲着队伍喊道。
　　队伍里的老部下立马跃起，三下五除二清理了身边还没反应过来的线人，也有许多线人迅速反应刀戈相搏，却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动杀得措手不及。
　　胡疾看着自己训练有素的队伍长枪杀敌，心中感慨万千时，霍伊也匆匆驾马来到他的身边。
　　“大哥，这么突然。”霍伊冷眼看着队伍里揪斗成两伙的士兵，问着胡疾。
　　“形势危急，不得已而为之。”胡疾看向身后的主营，确定那里的安全，又回过头准备上前杀敌。
　　“大哥。”霍伊的声音冷冷响起在背后，一阵凉意突然刺进胡疾的腹中，“本想着到了边关再动手，没想到你这么急，那就只能送你光荣了。”
　　胡疾来不及回头先抬手回了一枪，奈何霍伊从小和他一起练习，对他的回杀一枪了如指掌，轻松闪过，又搅动着自己手里的长枪，直挑出胡疾的肠子来。
　　“一直被你骑在头上，哪里有出头之日？劳苦都是我的，功名都是你的，你这兄弟做的不够仗义。”霍伊甩了甩枪，冷眼睨着栽下马来的胡疾，“我就不一样了，既然你一片忠心，那做兄弟的，我送你忠烈之名，可好”
　　胡疾瘫倒在沙地上，捂不住腹部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他没有理会霍伊说了什么，他只是看向主营的方向，他不知道自己丢下这样的局势，里面那个人要怎么应对，那个自己最反感的人……
　　胡疾的眼前逐渐模糊，脸上再无血色，这个叱咤沙场，震慑外敌的男人，这一刻却和落日一般正面对着生命的消逝却无能为力，回想起军营里屡屡传出内鬼的信息，他从没想过是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绝对的信任，换来的是绝对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