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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红鸾 ...

  •   “是母亲拖累你了。”陆苒霭凄凄说,一面弓下腰沉沉地咳嗽,向痰盂里吐出两口浓痰。

      “母亲,没事的,烟荷照顾您。”她轻抚陆苒霭的脊背,适时递过水去,眉间却是褪不去的忧色。“您的咳疾怎么愈见恶化了,是春寒的缘故吗?香附和白前似乎剩的不多了,我……要么我去龙泉山坳那里采些川穹和竹茹暂代吧……”

      “烟荷,”陆苒霭唤住她,“秋家那个孩子又来了?烟荷,你是一位小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抛头露面的……山坳子,哪里是女孩子孤身去的地方,容易遇到土匪呢……”

      “那我去看看秋衢学长带来的药,有没有什么能添凑的……”她心下一阵凄寒,去几案边将包要药材的桑麻纸打开,冲鼻的涩苦味。她想秋衢一贯开活血散寒的药,不知有几味能兼治咳疾。

      打开药包却惊疑:“学长怎么只抓了龙舌兰和暹罗紫?”这两种药材十分名贵,寻常罕得,关键龙舌兰主用于止血,而暹罗紫有剧毒,他陡然送来这样的药,确让烟荷不知所措。

      陆苒霭亦在药包打开的一刻看清纸面上摊散的数支暹罗紫,抽干水分的枯涸花瓣让那紫色更见秾丽妖异,她的瞳仁在烟荷身后骤然缩紧,心口喷张的气息稳固不住,腑腔里一口血杂着痰咳出来,溅在衾面上。

      “母亲!”烟荷失手落下药包,药材散落一桌,她脸色惨白。

      “你、你是何时又招惹了他?!”

      烟荷几不知母亲所指,只关心她突如其来咳血的凶险症候,

      陆苒霭一句话喊出来方觉得肺腑撕扯,疼痛灼烧着咽腔,盘桓不去。

      暹罗紫,因其酷似芙蓉而又名“晚睡”,是睡莲的一种。

      她知道秋家常来的那个年轻孩子,生着一张干净斯文的书生面孔,朴素有礼,得她喜欢。

      但他不会送这样天价的药材,生逢乱世,这样的东西寻常人是一眼也见不着的……他的药早被别人掉包了。

      为什么是龙舌兰和暹罗紫?陆苒霭猛醒想起三年前的一日,烟荷宿夜未归,甫一进门便挨在她膝头,哀哀欲泪的情景。

      她的心底陡然凉了半截。是他,是刘泗,他回来了。

      他是回来找烟荷的——那个江宁女子的替代品。

      年过四旬的将官,半生戎马,一个有三分神肖的替代品也能让他辗转三年,追寻至此。

      其意昭然若揭,只要她将烟荷拱手相送,遑论多么名贵的药材,他也供应不虞。

      这是在轻贱自己,还是他们如澜里浮萍一般的情分?她为烟荷痛惜,更哂笑自己到了还荒唐的人生。

      临轩的竹影下良久立着一个魁梧人影,鹰隼般尖利的目光透过碧纱窗纸向内窥望。

      看尽了烟荷初见窈窕的身姿、陆苒霭倚床咳喘的佝偻,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纷乱摇曳的竹叶与他的身影厘缠不清,拓印在窗纱上,只见一大片阴翳的墨绿,令人想要致哀。

      陆苒霭想说什么,终究是密集的咳喘哽住了她咽回心底的话,伴随一阵漠然远去的脚步……竹色茵茵的绢帕上见了血。

      *

      和血渍一样殷红的是烟荷的嫁衣。隔着缀金描凤的红鸾,她什么也望不清透,眼前如坠一团血雾,偏生花车颠颠晃晃,送迎的唢呐吹得戚戚哀哀,恍惚以为要将她送向黄泉。

      她十七岁的人生在嫁给年近半百的军阀头子时就已荒腔走板行至末路,烟荷倒是不悲不喜。

      夜晚,刘泗拥她入怀。

      坠落的绡帘将满屏绣玉兰的苏绣屏风遮挡了去,旎红里透不出她的影子。一路走来她见刘府多是西式装潢,唯刘泗这间保有旧江南的韵味。

      烟荷冷眼看着,在他的大掌拂向她肩头时微微一躲。

      刘泗的手顿在离她颈窝两寸的地方,缓缓捏握成拳。他的人只身着月白绸缎的衣裤,暗纹流转的绸缎与他宽大的骨骼极不相称,他握紧的手当然没有就此收回去,而是在下一刻精准的锢住烟荷的臂。

      口吻带了不容置喙的探究:“璚倾,我还记得三年前,你当着我的面说,今生不嫁军阀。”

      男人喝了酒,说话更带三分追索前尘的味道。烟荷嫌恶地蹙眉,微微挣了两下放弃了以卵击石的徒劳。

      “我娘得的是肺痨,你最好找川陕最好的医师,期盼她活下来。不然,”她清凌凌的眸子里淬了毒,“我会让你陪葬。”

      刘泗大笑,身体整个压上来,“敢命令‘四川王’的,璚倾是第一个。”岂料烟荷侧身一闪,刘泗半边身子撞向床柱,黄花梨木的床板震颤了一下,锦衾间软玉温香都逸散。

      烟荷捂着被压疼的胳膊,眉间清冽不减:“容潋殊已经死了,你若只当我是替身,我陆烟荷便代我娘还了她这痴债。若你仍执迷虚妄,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的。”

      刘泗侧目看紧她,听她这话的意思,入了他的房,还想着要守身如玉。

      那他,又到底在执迷什么。

      “你嫁给我,就是为了还债?”他撑着鸳鸯被面箕坐下来,望定这个清伶瘦削的小姑娘。

      她整个人陷在胭脂色的艳红里,眉目却是那样清。

      不能说眉眼五官有多像玉兰,单单那白皙昳艳中平生的幽清令他一见便转不开眼……

      昔人音容溯洄,再看她时竟好似过了一生一世。

      刘泗心头火起,他是决意今晚要了她的。清雅的白茶化作艳鬼,正来向他割喉索命。

      烟荷看出了他眼中的异光,心中一凛。苦涩还来不及蔓延,她手腕一翻,拉开床底雕花箱屉,摸到一个冷冰冰铁铸的物事。

      下一刻,枪口抵上刘泗眉心。纵横川陕二十余年,黑白道通吃的‘四川王’刘泗头一次被美人拿枪口对额,随时骨穿颅破。

      酒醒了七分,余烈如干柴,一路烧到肺腑。

      刘泗半眯着眼,灯影摇红间仔细揣摩深渊也似的黑洞洞的枪口。

      纤瘦手腕间紧握的是一柄有年代的‘一七式’,桐黑色枪身已磨得锃亮,那年他曾单手握着这把枪,射死了沈系二十三个勤务兵,从西南禁区单枪匹马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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