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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月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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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吗?”刘浥见烟荷的目光正昭彰的不放过每一个商贩面前的简摊,他低眉看了看腕表,八点半了,火车颠簸了一日,晌午在餐车上用过简餐到现在她定然是饿了。
果然身畔的女子不争气地“嗯”了一声,又轻又软,简直比笼屉上飘出的烟气更加轻忽。
刘浥笑了:“想吃什么?”
“……都想吃。”
他的笑意更深了些,上前走到那一排摊贩前,回过头来:“那我真的全部买下来了?”
他回眸的样子倒映在一片灯影中,除了夜幕星辰、万家灯火作衬,他身后就是无数文人墨客吟咏的秦淮河,河面粼粼如流金,画坊迂回、清歌不绝。
那样子当也映进她眼底,一时脸热,好在夜色秾稠,没叫他瞧出端倪。
“全部买下来吗……那太多了,我吃不下的,不如你选就好了。”
刘浥笑着挑选了几样热食,拒绝了找零,乐得小贩将想得出的溢美之词全部往他和烟荷身上安了一遍。
刘浥将吃食端到一张简陋的小桌上,烟荷在他对面坐下,这时列车发车,呜呜的汽笛声带走了乌泱泱嘈杂的人群,奔向下一个目的地,月台暂时清净了,寒风带着夜露正一点点消弭桌上食物温吞的白气。
烟荷攥起手放在唇边呵了呵,见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两碗云吞、一小碗红豆圆子和一只已经摊开油纸的盐水鸭。
“金陵不兴吃辣,我向摊主讨要却也无果。”刘浥指指烟荷面前的云吞,示意她趁热吃。
烟荷赧颜:“偶尔尝尝鲜味也很好的,不一定非要吃辣……”说着用小勺舀起一只玲珑的云吞送入口中,又就着碗沿喝了一汤。
难为他总是记得她的小喜好、周全她的小心思……
云吞是荠菜馅,清香回甘,鲜汤里小葱、香菜、紫菜、虾米一股脑顺着暖流流入胃中,那滋味真是鲜美极了。
她不禁又舀起一勺红豆圆子品尝,只觉得豆沙绵密、汤圆又软糯弹牙,甜丝丝、暖融融的。果然那人挑选的食样都这般合她的胃口,一时心中十分熨帖,表面上却不露不显的,总羞于把内心的欢愉全部展示在他面前。
她偏要等他来问她、来关心她,刘浥果然上当,见她埋头只顾着吃,不由问她:“觉得味道怎么样,这样的路边摊,难免简陋些。”
烟荷抬起头,唇边沾着一丝红豆沙嫣红秾丽的汁液,在夜色灯火下宛如绛唇点朱砂。
刘浥往身上一m,他已没有了帕子,不禁无奈,只得伸出手去轻轻为她沾掉那点痕迹。
他的手在夜风里染了淡淡凉意,烟荷一怔,脸又要红了,只得故作矜持地找补:“这个过甜了,这个,又有些咸……”她点着面前所剩无几的红豆圆子和已经吃了一大半的云吞违心地评点着。
惹对面刘浥浅浅的笑。
他怎么会听不出,他还不知道她么?
怎么看她现在的样子都像掉进陷阱里的兔子,急得跳脚。
这时候,刘司令很好脾气地撕下一只盐水鸭腿,安抚他的小白兔:“十一,尝尝这个。”
盐焗的鸭腿|白生生的,浸着淡淡药材香气,虽不十分诱人,但胜在清淡鲜嫩,烟荷接过,鸭腿骨处被他包了油纸,不会令油渍弄脏她的手。
烟荷咬了一口,鸭肉绵密,十分适口,便向他点了点头。
“这是我小时候爱吃的卤味,母亲是江宁手艺,时常做这种清淡的盐水卤,父亲和我都爱吃。”他像是在闲话,又像是无限追忆故人故事,伤感的情绪被清冷的夜风、星点的灯火掩饰了去,剥离出浅浅惆怅。
烟荷很喜欢听他说小时候的事,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啃食鸭腿,一边静静听着,她很想再多了解他一点、再多一点。
刘浥说完,便也只少少喝了些云吞汤,汤已经温凉了,就着盐水卤,很快两人越坐越冷。
“走吧。”他起身,他们确然留连的太久了,身后很多摊贩都已经收摊,只有零星的几桌食客,也都是匆促地埋头扒饭。
而他们方离开饭摊没行几步,忽然一个小孩子冻得冰凉的小手拽住烟荷的裙角:“小姐小姐,请让您先生买一束花送给您吧。”
烟荷一怔,低头看去,那个小男孩脸冻得红彤彤的,依稀还有些涕痕和皲裂,手里捧着一捧细碎的黄花。那花其貌不扬,因此一晚上几乎没卖出去多少,花朵繁盛琐碎,青青黄黄,一大捧挤挤挨挨被他抱在怀里,几乎有他半个人高。
“这是什么花?”她不曾见过。
小花童一听,以为这位端庄的小姐嫌弃花儿细碎不够惹眼,他几乎马上就要哭了,这些花遭了她的嫌弃,他身边的先生更加不会花钱了。
他四下望了望行人寥寥的街道,想到今晚再不能多赚一些钱,回去免不了被老板打骂。这时忽听那位先生低沉冷清的声音说:“这是枇杷花。”
“枇杷花?”
“对对……”小花童抹了把眼泪,“这位先生说的对,是枇杷花,小姐您可喜欢吗?您别看它花小、又平俗,回去插在瓶里也是好看的,这样,我少算您二分钱,求求您,好心的小姐,让您的先生买一束吧……”
“这些花全要了。”
小花童以为自己听错了,睁着眼泪汪汪的大眼睛错愕地看着刘浥,说来也怪,这位先生英朗的身形和低柔谨笃的嗓音,竟让人莫名信服。
果然,他真的付了钱,比预期的多了一倍,小花童喜出望外,将枇杷花一股脑塞给他,他开心地做梦一样,生怕他马上反悔似的。
刘浥捧着一捧枇杷花,繁盛花枝将他刀削的下颌角装点出一丝柔意,浓夜清寒,碎瓣间的冷香似有若无飘散出来,平和间似有淡淡苦味。
“枇杷花是江宁城郊盛开的一种野花,格调算不得高贵,却和寒梅一样凌寒而开,这种花味淡、性平,其花可入药,下气、利肺、止吐逆、去焦热、润五脏。你知道吗——”清夜里他一向磁沉的声音消磨地淡淡的:“我母亲在江宁遇到父亲的时候,是用枇杷花救了他的命。”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