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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江宁 ...

  •   原来,她其实暗暗记下了他的大半喜好。比如他饮食清淡、吃不得辣,又比如他留学回来后保留了部分西式口味,喜欢用刀叉分开流心治愈的班尼蛋、喜欢在餐前喝一杯伯爵红茶提神醒脑,那碗清汤线面是她特意点来庆祝他生辰的吧。

      祝他福寿长久。

      他凝视烟荷,眸中的意味渐渐深浓,二十二岁的年纪,和他心悦的女子面对面坐在远去的列车上,未知在哪一站停靠,却就是莫名觉得安心。

      还有什么不够的呢?

      他想她是什么时候默默记下这些小细节的呢?是了,她本就是极冷清淡漠的一个人,什么心思都藏在心里,是否某一天他翻阅早报时呷的一口红茶、和她别扭地共进晚餐时分开的一块牛排、一只煎蛋都暗暗落在她眼里?

      这小丫头,原来那么早就开始偷瞄他。可那时候她刚不得已嫁到刘家,那浑身带刺的孤冷模样,还以为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咂摸着,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看透过陆烟荷,她像一方园林,移步换景,每个俯仰都是柳暗花明。

      神思间,清汤线面率先上来,用一只素白的翻口瓷瓮盛着,清亮的油花和葱花漂浮,瓮底窝着一丛银丝也似的线面,安于沉浮,清清静静。热气直上,服务生将两只小碗并汤匙摆放到二位面前,烟荷执起汤匙,将面和汤匀称地盛起一碗递给刘浥,轻声祝他生辰快乐。

      隔着乳白的热气,她的眉目更淡了,淡到那烟气里去,在他眼里,依旧很美。

      虽然看不太清,但他知道她此刻的眸子一定柔润极了,就像记忆里母亲的一样。

      很久没有人真心对他道过“生辰快乐”,父亲似乎早就忘记了他的生日,而过往的三五年里,各路高官总是假借他生辰这天明里暗里行贿,令他不胜其烦,

      “这是幼年我过生辰母亲常做给我的吃的,清汤线面,你大抵没怎么吃过……不过我是喜欢再放一点辣椒的。”烟荷柔柔笑着,掀开面前一只小盅,挖了一勺油辣子搅进面里,素淡的汤头上立时浮满火红的油花和椒香味。

      刘浥低头品了一口清汤,他确实从未吃过这样简陋的料理,但汤面入口鲜美温和却出乎他的意料。很难想象列车这样匆促的地方能烧出这样熨胃的东西。

      “好吃吗?”烟荷急切地想征得他的评价。

      “嗯。”刘浥点头,挑起一箸线面送入口中,“你会做吗?”他问烟荷。

      “会一些吧。”她说。

      “那以后每一年生辰都要烧这种面给我吃。”

      烟荷笑起来,喝过辣汤的唇瓣变得鲜妍娇红。

      “好。”

      她希望战火停下,硝烟熄止,他们都不必奔走,在每年二月十一这天一起坐下来,共吃一碗清汤线面。

      闲话间,椒麻兔头、柠檬凤爪等小吃相继端上,这些菜色未必强过成都本地的苍蝇馆子,但烟荷固执地想再尝一尝成都味道。

      此去归期不知几何,蓉城却是她生长了十七年的地方。

      刘浥饶有兴味地看烟荷嘬麻辣兔头,樱唇边染了一圈红油。他很好耐心地等她将一整只兔头嗑完,取出随身带的手帕与她擦嘴。

      “烟荷,你的生辰呢,是哪一天?”他早就存了这样的好奇。

      烟荷小心地收拢骨头,默了默,才说:“其实我不知道,不过大约是上元节前后。我问母亲,只是母亲说那时太乱了,山匪入城,烧杀劫掠,她抱着我四处躲避,后来便忘记是哪天了……”

      上元节吗……东方民俗里千灯明彻、水面浮盏遥寄思愿的繁华盛景竟是她的生辰吗?却为何她出生那年偏偏遭逢离乱,以至于她说起生辰时这般落寞。

      刘浥握住她的手,吃了麻椒的缘故,她的体温不似平常那样寒凉,透着点柔软的温热。“烟荷,往后我都陪着你。”

      他起身坐过去,和她并排,这样就能轻易搂住她。他抚顺她柔滑的青丝,烟荷枕在他肩头,这些日子他不再穿戎装,那些繁复的肩章不见了,挺阔的肩头靠上去更加沉厚踏实。烟荷的脸颊蹭了蹭,仿佛在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来,她的头终于滑到他胸膛上去了。

      周遭一并用餐的乘客有意无意将目光瞟来,刘浥无奈,只得打横抱起烟荷,抱着她回到包厢里去。

      经过一截车厢,传来喇叭播报的声音:“尊敬的各位乘客您好,前方列车即将到达江宁站,预备下车的旅客,请您携带好行李物品,避免拥挤……”

      烟荷在他怀里呢喃:“要到江宁了……”

      “我想我们在江宁待一段时间,再去广州。”刘浥低眉征询她的意思,走到包厢门口,他实在腾不出手来,只得用皮鞋尖划开推拉门。

      “嗯……”她先稀里糊涂答应着,又问:“怎么要在江宁住下,不急着出国了吗?”

      “快到年关了嘛,不宜奔波。”刘浥笑着,“刚好,难得回一次故乡,况且是带着你,你知道家母是江宁清野镇人,江宁也算是我的半个故乡。”

      烟荷听他娓娓说着,只觉得那些陈年旧事经他的口都变得熨帖极了,那个传闻中得刘泗一生念想的江宁女子,他的母亲,让风物温润的金陵城和他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故乡么……有他的地方,她也想回去看看的。

      *

      列车停在江宁站时已是傍晚时分,烟荷和刘浥随着拥挤人潮往月台上走,他一直用臂膀护着她,让她免于和熙攘的人群擦肩。

      六朝金粉刻画的金陵城华灯初上,大约江左之地总是蕴藉着风流,即便被战火撕起一层毛边,依然难改金尊玉贵、浮华满目。

      这座城还在沉睡,不知何时大梦方醒。

      站台边三五成群聚集些行脚商贩,因天着实太冷,小贩们缩手缩脚地原地来回打转,胸前背着的或是烟盒或是食盒的木制箱笼,角上吊一只电灯泡,颇为醒目。

      规模稍大一些的有推板车来的,品类也多些,有酒酿、卤肉的香气、还有冒着热气的红豆糯米圆子,夜晚空气里的甜香融融漾漾。小贩们见这一班列车刚到站,人潮涌动,更是立时卖力吆喝,浓郁的市井烟火气立刻就迷了往来行客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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