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玫瑰》梨亭不悔

58、生辰

　　他没把这样称不上隐秘的小事告诉烟荷，毕竟母亲故去后，知道他生辰日子的大约只有父亲和他的副官。

　　霍希和方瀚那两个崽子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兵荒马乱，他低头看着女子已经睡熟的娇颜，她枕在自己手臂上，现在半边脸歪进自己臂弯里。

　　窗外摇晃的月光在她雪面上铺洒静谧一层，让她看上去尤其恬淡，那一刻刘浥感觉她是和他血浓于水的亲人，曾经从很远的地方归来，知道他的一切喜恶，并且永远不会和他分离。

　　他低头在她前额落下一吻，女子的恬梦没有被惊破，甚至连舒淡的远山眉都没有蹙起，她在他身边如梦，仿若一切都那样安稳。

　　火车摇摇晃晃，睡一觉，明天就能到江宁了吧。

　　翌日清晨，烟荷醒的很早，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睁开眼时发觉窗口的背影遮去大半蒙蒙天光，刘浥正坐在对侧的床沿上，临窗读今日的早报。

　　最寻常的便服也被他健瘦的身形撑的挺括板正，他低眉看报的样子，侧面见肩膀挺正，鼻峰峭拔，不看也知道，那双熠熠深邃的眼睛因收容清晨的熹光而变得松散温柔……

　　她的脚丫踢了一下被子，弄出的簌簌响动被他察觉，于是信手放下报纸，转过身来看她。

　　“醒了？”他问，从铝暖瓶里倒一杯温水给她。烟荷接过，捧在手心里，温吞的暖意一线线蔓延开来。

　　“我说你怎么不起床，怕冷？这么懒，猫儿一样。”刘浥取笑她，手伸进被窝里，捉住她一双小巧莹润的足踝，要搔她脚心儿。

　　烟荷咯咯娇笑着躲，睡意寒意顿时淡了，她坐起身来，披上床头挂着的呢子大衣。银亮的白牡丹胸针晃出来，悬在襟口，摇摇欲坠。

　　烟荷眉目一怔，下意识就要将它摘下来。

　　刘浥也看见了，先她一步将东西拿过去凑近看了看，见那胸针虽是纯银嵌钻、精巧名贵，却也算不得什么价值连城的物件，语气却依稀有些不悦：“什么人送你的？”

　　烟荷从他的责问里听出了醋意，他是那么冷肃谨笃的一个人，如此昭然若揭地吃醋，倒让她有些啼笑皆非。

　　那胸针是陈云隐别在她襟口的，未知是不是他的东西，大约也不能称得上“送”，她这般转着心思，见刘浥将牡丹胸针翻到背面打量，忽然眉头一紧，她的心澜也跟着起了些波动，凑上前去：“怎么了，这胸针是青帮一位话事人给我的……”

　　她想说陈云隐给她别胸针的目的，其实只是让分舵布置在成都的暗桩见了她如见大佬而已。

　　却见刘浥指着胸针背面，细小的银针下，赫然烫印着一个繁体的“劉”字。

　　烟荷一惊，暗想陈云隐对她说的那些话，他是刘浥血缘上的亲哥哥，但他要杀他。

　　她眸中清透的水色黯下去，变成苔藻遮隐的幽湖。

　　她该告诉他吗？他其实是有权知道的，但是，就这样赤ll地将一切陈情曝露在他面前吗？告诉他，他们的父亲刘泗，那个曾经戎马半生满身功勋的司令，是被他长兄一枪穿心毙命的吗？

　　何况当初她曾恳求陈云隐，让她见刘浥最后一面，然后她就回到成都、回到那间幽暗杂乱充满灰尘的烟馆、回到他身边。作为妹妹抚慰他生满疮痍的心，那句可笑的、说什么后半生听他安排。

　　可是后来她见到刘浥，最好的相遇原来是久别重逢，她决然和他“私奔”，踏上去往江宁避祸的旅途。

　　她算是也背叛了陈云隐吗？

　　眼下刘浥窥见胸针背后有关刘家的隐秘，真的只是巧合吗？

　　刘浥看她神色晦暗，放下手中衣服，揽过她的肩，“怎么了，陆十一？”

　　她讶异于他突然改换的称呼，抬眸看他，正逢他低眉俯首，两人挨得极近，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彼此的气息都清晰且突兀地碰撞。

　　她的脸先就红了，垂下眸去，不防他将她环得更紧了，挨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烟荷听见那深厚丘壑下蓬勃有力的心跳。

　　“为难就不说。”他的声音低沉温柔，给了她所有退路。“不是……”烟荷想要解释，她不是不愿告诉他原委，而是往事芜杂、牵涉隐秘，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却闻刘浥说：“今天其实是我的生辰，十一，和你的排行一样，这是不是一种缘分？”

　　今天……原来是他的生辰吗？

　　二月十一，她要努力记住这个日子，其实他说他的生日和自己的排行一样不过是牵强附会，她厌恶在赵家受尽冷眼的前尘往事，可“十一小姐”的名头和他的生辰联系在一起，还是让她觉出浅淡又丰盈的欢欣……

　　仿佛她和他之间真的有什么天定的缘分，让他们彼此牵绊。

　　可是今天实在太过平淡的一日……他们依偎坐在火车上，看窗外萧瑟的景物徐徐远去，岁末晏冬，所见不过是荒凉的山脊，木叶凋零……

　　她忽然想到一事，从他的怀里抽开身，浅笑着说：“我们去餐车用早餐吧。”

　　刘浥说好，披起外套，又把她扔在枕边的羊绒围巾拾起来，细致地在她雪颈上层叠缠绕。“车厢外冷。”他对她的事总是用心又仔细，此刻看着她说话也脱不去认真谨笃的意味。

　　烟荷笑，天知道他不是借那条宽大的围巾遮住脖颈间遗留的甜蜜痕迹。

　　两人越过一截车厢走到餐车，在一张靠窗的桌边坐下，早有明眼的服务生看出是一等厢的客人，殷勤地守在一旁奉上菜单。

　　刘浥将菜单推到烟荷面前：“想吃什么，你决定就好。”

　　烟荷将草草将菜单翻了一遍，似乎在寻找什么菜色，越到后面翻的越快。

　　“请问，有清汤线面吗？”合上菜单，她问服务生。

　　服务生似乎没想到一等厢出来的衣着尊贵的乘客开口会点这么素寡的东西，都不在她预备的菜单上，她怔了一下，很快接话道：“请上一例大份，另外还要两个太阳蛋，一个撒胡椒、一个撒辣椒，再来一份柠檬凤爪、一份椒麻兔头，哦对，还需要一盏红茶。”

　　刘浥在对面默默看着她点菜，待服务生应声下去后他挑眉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