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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联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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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同伴看了一眼烟荷,似乎觉得她面生, “要不就你吧,别的姐妹们都忙着。”她是夜场的一个小领舞,自然不愿接这样的烫手山芋,丢给新人才是最妙。
烟荷无意染上这等抛头露面的是非,遂推脱道:“我的鞋,怕是不方便。”
那领舞冷眼睨着她的高跟鞋,眉间的酸意被华贵的事物轻易激起来。她在夜场摸爬滚打三载,不知被多少揩油的猪手蹭到过便宜,却从没穿戴过这样矜高的好东西,再看她开敞的呢子大衣间藏不住的白牡丹胸针,顿时妒忌起烟荷的矜贵来。
“这有什么,下一场是钢琴演奏,再高的鞋跟也翻不起浪来。这节目你顶也得顶,不顶也得顶,要是惹得在场的先生们不高兴,大家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烟荷无奈被推上琴凳,眼前是一台低调奢华的大三角钢琴,幽暗的琴身被流光镀上梦幻般的色泽,她轻轻将十指搭上去,黑白键微凉,她心中也满是凉意——她根本不会弹钢琴。
“下面,有请艾……”主持人卡顿了一下,很快娴熟地抹过去,“有请这位小姐——”
灯光顿时暗下去,只留下笼罩琴台的一束幽蓝色光晕,追着烟荷的身影和她搭在琴键上的一双手。
台下难得短暂的寂静,大约权贵们瞧腻了火辣热舞,对这突如其来的高雅的调味剂颇为期待。
烟荷深吸一口气,正一筹莫展打算起身致歉,不料坐席间站起一人,身材颀长,穿着燕尾西装。
他从暗处走来,因逆着灯光,黑色西装愈发显得深沉如墨。
“我想,与台上这位小姐合奏,诸君不介意吧?”
那低柔的声音令烟荷回头,她看见了刘浥。台下灯光尽熄,来人的眼眸被映上幽蓝的反光,如孤夜寒星。
她于是在琴凳上坐着没有动,感受到淡淡的男子气息自身后萦绕,而后那人缓缓坐在她旁侧。
不过半天一夜,她却觉得刘浥眼中一贯凌厉深肃的眸光黯了许多,变得更加深沉郁致。但不及深想,他修长有力的手已经移到了琴键上,轻轻触碰,琴键跳跃,在她耳畔织出一段清越的曲调。
前奏一毕,台下掌声渐起,似乎令在场嘉宾深为所动。
“跟上我的指法和节奏。”她犹自愣怔,忽闻刘浥侧首在她耳边低声说。
她回过神来,看着面前黑白琴键上他时而急凑时而和缓的一双手,指节分明,指尖跃动,琴案上没有曲谱,他似乎已经将这首曲子烂熟于心。
烟荷试着描摹他的指法,只是温吞生硬许多,亦无旋律节奏可言,但只要她奏响琴键,刘浥的手总会适时穿梭在不同音区,为她和声,让寡淡单薄的音节变得生动柔和起来。
渐入佳境。
台下隐有窃窃的唏嘘声,赞他们将《绿袖子》改编的如此温婉蕴含情致。
暴戾的国王亨利八世爱上一个民间女子,那女子一袭绿衣披金色长发,阳光曾在她飘逸的绿袖上留连,国王执辔鞍马,停驻在她身上的目光极尽温柔,只是偶然惊鸿,四目相对足以海枯石烂。
刘浥和烟荷的四手联弹仿佛消弭了君王的暴戾,给他纯粹的爱意平添一丝缱绻温柔。
怎能不令人动容。
众人只见大三角钢琴前,男子高大深沉、女子清婉低柔,仿若一对璧人,两人十指交迭间弹奏的已不是英格兰民间爱情,而是朝夕间积累的温存的点点滴滴。
而这时,缠绵的琴音忽然参杂了一丝凌乱,烟荷弹错了几个音,指法愈发失措。
慌乱间她察觉到指下触及的不是光滑的琴键,而是一种温凉有力的触感。
——她的手竟然按在了刘浥的手上!
乐曲戛冰敲玉一般陡然停下,收煞的毫无章法。
她的脸蓦地窜红了,赧然别来脸去,却听刘浥的声音似笑非笑:“别慌,再来,别停下。”
他看见她的耳根红的滴血,被幽蓝的镁光灯镀成奇异的魅紫色,如鸢尾低垂的蕊。
烟荷移开双手,调整心绪,素手重新回到琴键上,但心间隐隐悸动有如鹿撞,流淌到指尖乐律怎么也不能平静,音符跳跃,如擂战鼓。
刘浥不紧不慢地跟随她变换曲风,《绿袖子》已经休止,换成肖斯塔科维奇的《Tea for Two》。激昂热烈的爵士乐重新带回场中气氛,曲调如茶盏里彼此纠缠的鸳鸯茶汤,难分泾渭,又似庄园里热烈盛放的玫瑰,利刺与柔瓣相伴相生。
刘浥低低在烟荷耳畔煲着悄悄话:“怎么想到到这里来?”
低沉却愈发撩人的嗓音仿佛在诱使她承认,你是来找我的吧。
烟荷生怕自己再按错琴键,全神贯注分不开神,只简淡应了一句:“我知道你在这里。”
她侧身弹琴的样子令他着迷,那么冷清的一个人,婉媚紧致的下颌线衬在鹅毛白的驳领大衣里,手指纤细素淡的比琴键更灵巧惹人怜爱……
他忽然抑制不住倾身吮了一下她的耳珠。
一瞬间的蜓蜓点水的热情却足以翻覆她的心绪,烟荷颊生酡红如一杯醇酒,身上竟有奇异的酥麻之感让她无力再弹拨琴键。
他……他怎能做出如此轻浮举动!难道不知道危机四伏、狼蛇环伺,暗中凶险诡谲的势力正要夺他性命吗?
她于是侧目瞪他一眼,手下的音律又乱了,还好被他从容地描补过去。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浅浅的,在灯光下尤为温柔好看。殊不知是她方才的娇嗔落入他眼底心上,这才牵出冷肃的军官轻和的笑意。
烟荷蹙眉简短地说:“青帮的人要与你为难,你走吧,布防图的事,我留在天府和他们纠缠。”
走?你和他们?
刘浥一挑眉,手间忽然不再让着她,温热有力的手故意覆住她的葇荑,烟荷一惊,却感到他卸去了自己指尖的力道,大手裹挟着她的,只腾出几只修长的手指娴雅熟练地拿捏曲调。
他的指节处仍有淡淡薄茧,粗糙的触感却并不令她讨厌。他的臂弯和肩膀也移的近了,淡淡烟草味似有若无,领口残存冷山茶的香氛,太淡了,和他汹涌而至的气息相比,几不可闻。
“你想我走?”他玩味地说一句,音调很低,湮没在迷离又炙热的钢琴曲里,气息吞吐在她耳后:“不是和我一起?”
小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