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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易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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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浥在病床上枯坐了好一阵,他一摸西装口袋,身体的动作牵连着输液管那头的药瓶晃了两晃。
……那护士,收走了他的烟。
兜里只有一盒西洋水果塘,草莓味。
他愣怔了一下。随即把糖又塞回了口袋深处。
清冷空旷的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过于素淡的床单被套,让他疑神窗外的雪片飞洒的满眼都是。
仰头望见同样清透的药水,正一滴一滴沿着输液管缓慢融入血液,不知名的寂静不知何时到头。
一宿无眠他竟没有一点困意。
他甚至没能和四姐说上一句话,只是在她的病床边匆匆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势,便被护士长押走清理伤口。那时她熟睡着,睡得很安稳,成熟而又稍显英气的眉目松弛的样子真好看。
他还是来的太晚了。
刘浥轻轻翻了翻她的手腕,保养的很好的油皮上匕首所伤的刀痕已经结痂,三四处绞缠在一起,看着有些狰狞。
他不确定她身上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伤,想询问一旁陪床的薛妈,又怕吵醒了她。
薛妈照顾四小姐已经多日不曾合眼,加之年纪又大,脸上的疲惫是一眼就能望见的。
对上刘浥的眼神她却摇摇头,表示四小姐的伤情基本稳定下来,毋须担心,只是随后,她老迈的手又回指了指自己的心。
夫妻一场,她们小姐,是被沈少将彻底伤了心,这一身伤,才迟迟不见好。
刘浥没有依言在病房待足三日,第二天清早他就自己拔掉了针头,嘱咐薛妈照顾四小姐安心养伤,不要轻言报仇。他说他一定会回来,只是这段时间暂离成都而已,有他在,就一定会保护离刘家上下安泰。
薛妈几乎是含着泪与他道别。
他的两个副官被阻截在兰州,刘浥要孤身前去江宁,乘火车颇为惹眼,且要在重庆站台换乘,是以他打算走水路。
时逢南边打仗,不少难民涌入蜀北,轮船紧俏,船票又都压在成都为数不多的那几个洋人手里……
*
寒夜。
烟荷拢了拢雪颈间厚厚的羊绒围巾,围巾遮住了半张脸,卷曲额发下只露出一双清透的眼睛。
她头回穿高跟鞋,纤细的水晶跟在寂夜里漾起清越的声响,即便看不清面容,依然不难想象是一位风姿窈窕的淑女。
嵌满碎钻的尖头高跟鞋上露出一截藕色小t,往上依稀可见流光锦制成的千叠裙摆,追着她的足步,涟漪般摇曳。
烟荷紧了紧身上的霜色呢子大衣,驻足在一家饭店门口,隔着结满夜霜的迎宾大门,大堂内水晶吊灯的明光朦朦胧胧映出来。
门迎恭恭敬敬地迎出来,照面便先打量一眼她领口的白牡丹胸针。做工精巧的纯银镶钻胸针雍容华贵,含蓄半开的白牡丹又细致地透出一丝清艳来。
——和眼前这位小姐的神韵和眼神一样。
他有一瞬间胡恍神,继而才记起自己的工作职责来:“小姐,今天都德先生包场,请问您有邀请函吗?”
烟荷从容地打开珠链手包,抽出一张墨绿色烫金硬纸封,向那位门迎熟练地讲出一串英文。
门迎一愣,接过她手中的请柬看了看,又瞅见面前女子低眉间微微散落下来的淡黄色卷曲额发,心中一激灵。
这年头,最不敢惹的就是洋人,谁知道身后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背景。
遂赶紧十二分的恭谨把人迎了进去。
烟荷进门便直奔顶楼舞厅,脚上的高跟鞋很不便捷,每走一步都几乎要崴倒。
饭店的升降电梯十足摩登,她来的有些晚,舞会已经开始了,电梯内只有她一个人。对着四面铜金色锃亮的梯厢,她缓缓扯下罩面的围巾,蜷曲的金发娇慵地耸下来,蜿蜒在肩头,她端详着反光板中自己的样子,不知是放松还是紧张的吁了一口气。
电梯停在六楼,发出“叮”的一声铃音,梯门打开,满目霓虹涌入眼底。
舞台上十余个衣装bl的舞女随着销魂舞曲大展裙幅,榴裙似血,腰肢惹火,台下哄笑声不绝于耳,隐约伴随几句下流的黄腔。台下高朋满座,确是座无虚席,正对舞台的视野最好的四个位置上坐着四川政要和两个洋人,烟荷看这架势,又将围巾不着痕迹地拢上,默默从侧面溜进西南角的一个房间。
甫一进去才发觉是舞台后场,两排横桌上杂乱摊放着胭脂盒和口脂,三个舞女埋首在凌乱衣装和舞扇间描眉画眼,欲遮住那满面疲色,见她进来,打招呼的力气也不曾有,司空见惯一般。
烟荷寻了个角落,略背过身去,开始拆除头皮上的假发,鹅黄色卷曲的美发被她一绺绺扯落下来,露出原本细腻如泄一头青丝。卸去假发她又从包里取出湿巾擦掉脸上厚重的脂粉,最后抹去口脂,一张雪面方又素净如初。
除去易容,烟荷转身时见方才那三个舞女已经上场去了,炽烈又浓情的舞曲隔墙过耳,依然摆脱不了艳俗的风格。
房间内一堆衣物间有个小姑娘直起腰来,因为年纪太小,她不确定她是方才就一直在那里她没发现她,还是刚刚进来候场的。
小姑娘也看见了她,清澈的眸子一怔,鹅蛋脸上展露一团稚气的笑容,而后朝她走来。
这是……烟馆棋牌室里见过的那个小姑娘。她走近些,杏眸忽闪忽闪的,每一眨睫毛垂落,淡蓝色珠光眼影都像蝶翅上的花粉,风尘中摇曳着风情。
这就是陈云隐说的接应她的人?
小姑娘走到她跟前,比她矮上半个头,仰着一张青涩的小脸:“姐姐是太子爷的客人?我是帮你卸妆的人,你要找的人就在此处。”
烟荷听到这里,心想那便是了,陈云隐想的周到,不仅帮她易容成西洋女子,更将他在剧院用顺手的歌女提前派来荣合饭店接应她。
不经意间却闻那小姑娘柔声说了一句:“姐姐可以叫我令遥。”
正当时,门口闯进来两个人,“艾薇儿被贾局长邀走了,下一场你们谁能替她?”一名舞女声音急促,节目间隙只有十分钟,她很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