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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南下 ...

  •   腊月十四,大雪。

      刘系军准备拔营南伐。

      刘浥在柳荫大营集结三军,正往营帐走,方瀚跟在他身侧说:“司令,上次交代给我调查的星海剧院那位小姐,有眉目了。姓赵,叫赵令遥……”

      刘浥摆手打断他:“大军拔营在即,先不说这个。”

      方瀚明白了,替他掀起帐帘,刘浥甫一走进帐内,暖气袭上来,将马刺上的落雪融成一摊雪水。

      他抖落军帽上的积雪,交给方瀚,伸手解戎装。大雪天里额头冒汗,汗水混着雪水将额发湿成一绺一绺。

      霍希递上来铝饭盒,里面盛着大米和两个菜,呼呼冒热气。“司令凑合吃,一会儿开拔,路上多数时候吃冷干粮。”

      “就你知道,司令还没说什么。”方瀚抄起筷子柄给霍希后脑勺一记暴栗,“路上少说话,多顾军务。”

      霍希年纪小,听了就认,捂着后脑勺咯咯笑两声,埋头吃饭。

      用炊时间二十分钟。

      刘浥倒不急着吃,好似他铁打的身躯永远感觉不到饿。铝饭盒搁在临时支起马扎上,很快息偃了热气。刘浥掀帘,帘外鹅毛大雪,雪结成絮子簌簌坠落。

      天阴的像瓷窑里火候不够闷成的素胚,随时覆成灰烬。他放下帘子,默默走回来,心知这样的天气,行军打仗颇为不利。

      但线报称,沈君山凌晨离开了陇南,即使搭乘专机,至快也要一日往返。他蓄谋已久的南伐三个月里终于等来这一处阙口,军备参谋长离守,此刻的沈系正像是没长脑子的苍蝇。

      他行事一贯张扬狠辣,天时、人事已尽占其二,焉能错过良机。

      怕就怕有诈。人言兵行诡道,沈君山那老狐狸犹有过之。他疑心他算想到的沈君山早已算到,他不惜拼命,刘系好容易积聚起来的兵力却经不起任何挫磨。

      拔营在即,年轻司令眉间露出少有的犹疑。

      两个副官都深深明白司令心中隐忧,将帅不可夺志,他们的司令曾经在一夜之间平息兵变,收缴麾下,靠仅存二十余亲信盘活刘军在四川再度起势,凭借的正是头狼一般的野心和决心。

      川陕地域南沈北刘,刘沈之间,必有一战。

      督军立于营帐外报告:“司令,三军将士皆用炊完毕,是否开拔,请指示!”

      方瀚和霍希不由将目光移向刘浥。饭菜彻底冷透了,刘浥一口未动,他望着帘外阴沉沉的大雪,雪天里艰难拔营,总给人说不出的压抑感。

      但他决计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只片刻便收回目光,寒潭一般的眸子定了定,三军将士的军心也跟着定在漫漫风雪中。

      刘浥朗声说:“开拔!”

      军号吹响,呜呜咽咽,声势宏亮。刘浥翻身上马,霜天画角,三军拔营南下。

      丈厚的积雪将军马的行迹倏忽掩藏,雪粉疯狂扑打在脸面上,预示即将到来的一场恶仗。

      *

      烟馆尽头的隔间有一个雅致的名字,叫鹤来云隐。里面的茶几、顶箱柜、拔步床清一色采用黄花梨木,镂云景、雕卷珠纹。前清遗风的好东西拘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只差一张龙榻,给太子爷作陪。

      陈云隐这几日歇在此处,他不瘟不火,好像在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烟荷被他软禁在一扇屏风之外,捆缚了手脚。三合板临时搭建起的粗陋板床,几天夜里硌得她腰上发青。

      陈云隐丝毫没动怜香惜玉的心思,给水不给饭,人明明就在屏风之后,一连几天不露面也不露声息。

      这是一种关禁闭的思路,烟荷短暂跟随刘浥的那些天耳濡目染,军略也知道一些。陈云隐是想用这种长久近乎窒息的静默迫使她说出他想听的东西,大概是关于刘浥,他的起居习惯、军事机密,一切可能用来击溃他的蛛丝马迹。

      烟荷极力克制,关于刘浥她原本所知无多,不想深入了解,也从来看不透他。但她不能吐露一字。他手底下有万千将士,而陈云隐只有一腔恨意、步步杀机。

      说到底要她看着刘浥生生送死,她办不到。

      临近饭点,青帮一个马仔进来,手里兜着几只烧麦。天冷,猪板油从糯米里渗出来,凝结在油纸上,肉香味跟着冷掉,散发黏腻的腥。

      烟荷以为她仍只有水,不想陈云隐从屏风后款款转出来,打量她清瘦憔悴几乎脱了形的一张脸,笑意寒浅:“这地方阴冷的紧,想吃羊肉锅子驱驱寒湿,你也坐下来一起?”

      烟荷手足早已冻僵,缚在麻绳下毫无知觉,眼眸淡淡溜过周遭陈设,胃里突然一阵空疼,让她恹恹眉目里呈现病西子一般的绞蹙。

      正中下怀。陈云隐唇角勾笑,俯身在她足踝间一划,烟荷没看清他何时出刀,纤细足踝上蛇尾粗的麻绳已然割断,露出盘错交叠的紫青印子。

      他啧舌,从怀中取出红花油来,指尖按在踝骨上,打旋。

      锥心的刺痛透过僵冷让烟荷喉间逸出一声低吟,陈云隐按住她的脚,不让她动。直到半瓶红花油上完,才肯放开她。“淤血不化开,一双脚留疾,往后慢慢就废了。来,还有手。”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捆她?

      陈云隐示意那马仔去准备锅子,“找大圭,叫他弄肉片儿。”一面拉过烟荷的手,如法炮制。“恨我?想知道我为什么捆了你又给你治伤?还是,担心刘浥?”他凝视烟荷清透不减的一双眼,愈发想要多看几分。深邃眼底汲着一汪桃花水,这么看下去要溺死人。

      烟荷没回答他悉数猜中的几种假设,这人奸猾老辣,不容小觑。

      陈云隐也不逼她,上罢药放开她的手。“这几日是将你闷坏了,平素多伶牙俐齿的一张嘴,眼下话都不会说。一会吃羊肉锅子补补中气,晚上好戏开锣,你唱主角。”

      “什么意思?”烟荷冷道。她觉出陈云隐话中蹊跷,明白又是陷阱。

      “原来不是哑巴美人。”陈云隐谑笑,不答她,自顾自悠悠唱起来:“薄宦驱我西,远别不容惜。方愁後会远,未暇忧岁夕。强欢虽有酒,冷酌不成席……”正唱着,大圭捧一油纸包走进来,油纸里肉红脂白的羊肉片状如卷席,羊膻味刺鼻。

      陈云隐很是满意,恰唱道:“秦烹惟羊羹,陇馔有熊腊”。一“秦”一“陇”,颇含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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