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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囚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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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七拐八弯,从成都中心渐渐驶到废弃民巷。
车厢静默,烟荷再不发一言,倒是陈云隐,时常摆弄他的扇坠,他知道烟荷在记路,内心一记冷笑。
座椅下猛烈颠簸起来,道路崎岖,是快到地方了。陈云隐蓦地扯下袖口,一匹青灰色的缎子捏在手里,上乘的罗缎泛着银光。
他自后拂开烟荷的青丝,将袖带蒙上她的眼睛。烟荷没有动,只微蹙了眉,在陈云隐手指有限的触碰里,感受到了清秀眉骨上那一点悸动。
眼前陡然笼上灰沉沉的暗色,她索性闭起眼睛。这感觉和在绿皮火车上那日一样,无尽的隧道夺去天光,她知道对面坐的是刘浥。
这次,她又要去往哪里。
很快有人携起她的手,应是青帮太子爷无虞。陈云隐引导她迈过车槛,又缓缓度过很长一段蜿蜒小路,她听见门扉响动的声音,抬手摘去了目遮。
没有人阻止她,她蓦然看见天光,有些恍眼,继而发觉青帮在四川的“归梓”堂口,竟大有乾坤。
铁漆斑驳的门后一扇厚重的挡雪帘,早已被进出的帮众摸出灰黑的油印子。
陈云隐打起帘子将烟荷让进去,烟荷看了他一眼,似乎很难想象这样目下无尘的人,会亲手碰这些脏污的东西。
陈云隐淡淡一笑。
烟荷本走在前面,归梓堂内,她又走了几步,足步越来越浅,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六角形的旧式废址,六边形的垂花吊顶,每一面都摆着黄花梨屏风隔断,往后又延伸成六边形的空间,迷宫一样,变化繁复。
这样的地方,哪怕仇家找上门来,也能逃遁无形吧。
所以陈云隐根本不妨她记路。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示意她继续朝前走,哪里需要岔路,他带着她的意思。大圭和其余小弟紧随其后。
烟荷茫然摇头。
“前朝烟馆。”他说,“来这里吸烟,吸到爽,也不会怕钦差大臣上门抓你。”
烟荷一路走,果然从数道屏风后窥见摆置整齐的菱花褥烟床,床下搁鎏金痰盂,均已色污蒙灰,却仍可想见曾经一片糜烂,醉生梦死。
“是你的地方?”这话有些明知故问,但陈云隐知道她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当然是为了逃命。”他说的洒脱无羁,垂眸看着长衫袍角不经意沾染上的褐红,“没准哪天就死在这里或是那里,当土匪流氓的,还没点觉悟吗。”
大圭听得骇人,庞大是身躯要挪上来跟太子爷请罪,陈云隐一笑拂开去。
“我骗你的,”他见烟荷神色有异,那言词,似乎在哄她:“青帮的兄弟,哪个没在刀尖上舔过血,有个好歹,那是阎王爷开恩,接他去享福。我盘下这么个地方,当然是为了赚钱。”
“你赚烟枪钱,我看不起你。”烟荷冷眉冷语。
“在烟馆就一定赚烟钱?”陈云隐笑,言笑间忽然透出冷意:“你当谢湫禾为什么被剥了骨,她一个唱戏的b子,敢觊觎我青帮堂口的烟火钱。没将她剥皮揎草,给她留了半条尸,那是抬举她。”
烟荷心有余悸,不肯将心头惴惴表露出来。暗道,谢湫禾一向拜金,看来赵英阙下马后,没能给她想要的生活。然她总是目光短浅,想必动了不该动的邪念,偷盗青帮钱财,转念一想,有异道:“据我所知,她长女赵令愔是红极一时的女明星,她究竟欠了你们多少钱,赵小姐的片酬不能抵还吗?”
还是在怨怪他手下残忍地杀了那个戏子呢。陈云隐嘲蔑:“谢湫禾那个b子,是生了一副我见犹怜的好嗓子,起初她说要给我唱曲儿,我嫌弃她下贱,不够格。谁知当晚就攀上我青帮的一个弟兄,大圭捉j在床,把那人拖到刑堂乱棍打死,谢b子吓破了胆,说让她做青帮的人,以后唱曲得的赏钱都是堂口兄弟们的。”
陈云隐顿了顿,阴恻恻道:“从那时起,她就顺手拿帮会里一些物件到梨园变卖,洗了不少钱,一心想将两个女儿装成名媛,再去攀大佬、钓凯子。至于那赵小姐,是也拿皮肉挣大钱,手里沾钱了就变妥妥的销金窟,蠢货一个。”
烟荷扼腕,谢湫禾也是咎由自取,天道残忍,错就错在她不该和青帮这些土匪与虎谋皮。令愔染在制片厂那种地方,见惯风月,想到令愔又想到刘浥,一时默然。
谁能想到当年肆意栽种玫瑰、仆婢成群,烫玛丽珍卷、穿小羊皮鞋的娇媚女人落得尸骨不全的下场。如果是赵英阙,当年执意为她放下全部身家,眼里再容不得其他女人,他能接受吗。
红颜薄命。烟荷叹息:“那总归,她死了,你有能力,便将那具残骨埋了罢。”
方说着,二楼一扇绿油漆门从内推开,走出一个光着膀子只穿裤衩的男人,带起一抔灰尘。空气湿冷,那男人脖颈往下还烙着褪不去的酡红,显然一场激战,正在寻找盥洗室。
男人睡眼惺忪,沿着石走廊走了几步,猛可看见楼下大佬一行,简直要吓尿了,奔回宿舍披起件磨毛边的旧棉袄,趋下楼,低头站在大佬跟前。
陈云隐眼风斜了斜大圭,大圭会意,从腰眼上麻溜解下一串铁链。人给拴了,膝弯踹一脚,那兄弟便死猪一样跪在陈云隐面前。
“大佬半个月不回来,规矩都忘了是吧?”大圭教训道,猛地一拳砸在那人背上。人下颌一栽,地上淌了几滴血,脏污的地面被血花冲开黑色的晕。
“白日宣y,到省心堂站三天刺桩,现在就去!”大圭喝斥。
男人规规矩矩地去了,厅堂内一时安静。大家都知道楼上那房间里必定还有个女人,至于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存在青帮归梓堂口,除了烟荷大家都心照不宣。
陈云隐淡淡向前迈了一步,大圭阻拦道:“大佬,让我去吧。”待看清他眼底淬了冰的冷意,大圭自觉退开了。
陈云隐对烟荷说:“上去看看。”
绿油漆门开好大缝,里面的人不可能听不见声音,不待青帮大佬上楼,门内颤颤走出个姑娘,衣裙是经整理过的,仍掩不住撕扯破裂的痕迹。锁骨沟里一片嫣红,裙下白生生的嫩腿冻得发抖,脚趾蜷着地,鞋也找不到,膝头足踝掩不住摩挲的赤色。
令愔!
烟荷目痛,几欲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