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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折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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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攥紧手心,又张开,骨节冻得发白。视线所及一双沉水青的缎面鞋子,她顺着鞋面抬眸向上看去,一个年轻男子罩烟灰底雪狐斗篷,斗篷间显出麒麟纹银衮长衫。手持一把檀香木折扇,清冷里透出淡淡异样香气。
烟荷踟蹰,那男子却半蹲下身,长衫委在地上,扫上了血。他狭长的眉目斜睨了睨,用手中的扇子挑起女人的披肩,欲将曝尸掩盖。
“住手!”烟荷叫。
年轻男子没理他,修长的手不疾不徐将披肩兜在谢湫禾头上。眉间神色冷漠,仿佛做了件大慈大悲的事。
烟荷将谢湫禾的尸体抢过来,女人脊背上的浓血不易干透,透过针织披肩,黏黏腻腻糊了烟荷一手。
烟荷盯着满手血污,腥气扑面而来,她又惊又怕。 “你是谁?”对面的男子仍半蹲在地上,看见她的样子,饶有兴味地问。
“记者。”她无心应付。
男子觑见她袖标上锈着的小字——“参考消息”,心下了然。他起身,顺了顺衣袍,“看够了就回去吧,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
烟荷抬眸与他对视:“你是星海剧院的老板?”
陈云隐只觉她眉目间清绝之气冽而逼人,他这人天生反骨,不大喜欢回答别人的问题,于是淡淡叫了声:“大圭。”
十米开外一直抱拳站立的彪形大汉立刻顺从地走到他面前,低声应道:“太子爷。”
这个年头,大q皇帝早都送上断头台,哪还来的什么太子爷。
陈云隐目光扫向地面:“把人收拾了,影响市容。”
烟荷道:“星海剧院就是这么勾结警署、草菅人命的吗?风光时,一天销卖几百张票,视听盛宴赚足官商阔太的钱,伶人遇害,竟连收尸的良心都没有吗?敢情他们只配做敛财的摆设,一点人权也没有吗!”
霜天里,烟荷因为动气脸蒸的彤红。她面前的大汉肩头虬结的肌肉上纹恶虎纹身,闻言要上前结果了她。
她知道这样的流氓打手,一拳就能将她置于死地,谢湫禾多半是跟这样的人有染,才惨遭屠害。她站着,孤立无援,轻微地向后退一步,正准备喊人,陈云隐挥手制止了大圭。
大冬天里他展开折扇,木雕的扇骨何其精致脆弱,翕动如蝉翼。他当然不是不够冷,折扇像他从容雍雅的身份,是常年来压制邪念和心绪的一部分。
他走近陆烟荷。
如同看一场比死人更可笑的笑话。
“你想报道出去?随便你——”他把扇子半抬起,目光在镂空的朝颜花蔓上留连。冬日灰沉沉的天光半点从镂空处漏不下来,他很快看腻了,转而看着烟荷。“星海剧院杀人抛尸案?明天就上头版头条。还要加点什么噱头才够味?”他似乎真的在思考,“蓝蝴蝶。死者证实是女星’蓝蝴蝶’,红极一时的美人香消玉殒,染满血、堕入泥淖,呵呵——”他浅笑起来,“你也就出名了,不久之后,再和她一样。”
烟荷听的悚然,这人像勘破轮回一般,把生死诠释的如此轻描淡写。
她眼中渗出淡淡泪意,被霜风带去一些,余下的落进陈云隐眼里。
至亲故去,烟荷对生命变得异常敏感。即便谢湫禾曾对她百般苛刻,眼见她零落尘泥尸骨无收,懵懵然间又总会想到母亲。
她忍下泪:“我要带我三姨娘回去。”
陈云隐已然要走,他在这处无关紧要的地方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闻言却稍顿脚步,回过身,看定陆烟荷。
“你说他是你三姨,你是那姓陆的丫头?”他的目光毫无顾忌地逡巡在烟荷胸口,半晌,狭长的眼尾里竟见哂笑:“你还没死啊。”
烟荷见他清而雅的目光里藏着说不上来的妖异,说话也颠三倒四,凝眉道:“我三姨的死因我一定会查清楚,如果是剧院内部洗牌,就算警署视若无睹,也还有联防总部和治安局。”
“哈哈,好大的口气。”陈云隐轻蔑笑道,“联防总部凭什么卖你面子,就因为你认识刘浥?”
烟荷闻言警觉起来,脊背上不知不觉起了一层战栗。
陈云隐把折扇收起来,扇头悠悠点了一下陆烟荷:“所有的人情世情,都讲个‘借’和‘还’字。欠债还钱,那是天经地义,要是欠情,可能就是血债血偿。”他叹了一口气,“小丫头,你不算明白人情世故,刘浥竟会因为你,一再退让。也好、也好——”他叹息,“他输得太容易,我赢了又有什么意思。”
烟荷茫然,只澄清道:“我和刘浥,和司令府,早已无甚瓜葛。”
“是么。”陈云隐淡笑,然后对大圭说:“把她也带回安清门归梓堂口。”
“大佬……”大圭犹豫。烟荷凝眉抵抗道:“你们要干什么?”
陈云隐不再说话,踱着步子。烟荷正要喊人,嘴巴已被一股生猛的力道捏开,塞进一团腥气的皱布料。”
她只能发出类似野兽呜咽的声音。
安清门,就是青帮。
这帮民间的土匪、流氓曾经打着为老佛爷安天下的名义,四处斗械斗殴,绑架、黑吃黑,人命在他们手里像不值钱的粮票,说撕就撕了。
难怪谢湫禾在他们手里会落得这样下场。
大圭见她不动,抬臂扛起她。手臂上狰狞的虎牙噬咬她一段纤腰。那样子,很有些羊入虎口的滑稽。
街角早停着一辆车,两小弟拉开车门,请“大佬”上座。陈云隐坐定后,大圭把烟荷塞到他身边,绑在椅背上。
粗糙的麻绳有她腕子一半粗,细嫩皓白的油皮上磨出青红的淤痕。
她忍者,蹙着眉,眉间一点倔犟,也不看窗外到了什么陌生地方,只定定盯着前方。
陈云隐侧目看她,这个小姑娘,拿过枪,差点杀了人。她想跳车,一根麻绳如何捆得住她。他一勾手指,拇指上的银扳指弹出利刃,割开了束缚。
烟荷重获自由,双手移至身前,摘掉口中腥臭的塞布,将擦伤处放在唇边轻轻呵了呵,“你想带我去哪里。”
“不急。”陈云隐云淡风轻,折扇在掌心有节律地上下敲击:“你不是想弄明白事情原委吗,眼下也不用特为去查,随我回去看看,不就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