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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报馆 ...

  •   “洗凡,看报纸了吗?”隔天清晨,皓叠打来电话,刘浥搁着听筒在洗漱,嘴角带着留兰香的牙膏泡沫,不自觉扬起一个弧度。

      “刘洗凡!不说话,晾着我?”

      刘浥拿起颈上的毛巾擦擦嘴,镜子里下颏上冒出的胡茬青虚虚的。他穿着宽松的浴袍,宿醉让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放空,只有脑仁是紧疼的,他慢条斯理地接起听筒:“喂,浮光,我知道了。”

      时钟已经指向八点,他少有的晏起。昨夜白氏兄妹闹过以后,余人意兴阑珊,宴会很快就散了。他和浮光并几个忘年交的老将领喝酒杂谈到深夜。

      今早的报纸他还不及看,但约略知道该发生什么。昨夜花大手笔亲手促成的棋局,眼见黑白棋子从相互撕咬到难解难分终成君臣相佐之势,他像欣赏一件艺术品,胜负欲伴随疲倦的躯体一点点蔓上来。

      他是习惯走一步看百步的人,因为每一子背后都担着输赢、荣辱、甚至人命。赢一局就要赢满盘,许他自负。

      刘浥在茶几边的沙发坐下,让管家泡上一杯伯爵红茶,开始阅读今天的消息。

      各报社的头版头条都在抢先报道刘白两姓合作的消息,附有大篇幅对西南局势的猜测,和各路政客发表的匿名评说。

      刘浥笑笑,把报纸拿向一边。

      这些都不重要,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

      他呷一口红茶,苦涩甘郁的茶气冲开脑颅内的浑浊,令他神思清明。每每饮茶时,都能切身体会到修身禁欲的好处,但当他放下茶杯,又抑制不住追求权力的热忱,于是免不了血腥杀戮。

      “洗凡,宛棠被禁足了。”

      脑中回忆起皓叠在电话里讲的一句,带着怨气。他在想,那又怎么样。

      他三顾茅仍不能叫白玟就范,黄河以南的沈系其欲逐逐。他能等,麾下厉兵秣马的将士等不了。况且沈瘸子一天还在刘家,随时都是定时炸弹,如果他刘浥败了,整个川陕立马沦为群雄割据的彘肉,在疯扑撕咬间变成累累白骨。

      他只能借用他的掌珠吸引舆论焦点。

      沈系在西南已经牢牢控制盐铁业,若北上渡江而攻川,势必又要在川汉铁路上大做文章。和三年前的保路运动一样,铁路成为蓉城人心底永远的痛,也如时代烙印,永远尘封在大q消亡的旦夕。

      白玟是他敬重的老诚的实业家,但他低估了社会舆论的力量和风浪。如果他拒绝和刘浥合作,将被扣上不御沈敌的帽子,他提倡的所谓实业救国,也成了沽名钓誉的一纸空文。

      他说刘浥想发战争财,刘浥便反将一军。他是霸王硬上弓,但也只是想守住四川最后的根据地。

      “所以你真的算计了宛棠?”

      是,他不仅算计了白宛棠,连浮光,也是他精妙布局中的重要一环。

      他已经习惯了博弈,至于宛棠,他想,会有人比他更着急怎么让她好过。

      三天,舆论尚不能平息,蓉城的街头巷尾常有议政的风潮。有人说要打仗了,又有人说,刘司令会保卫一方安定,我们拥护他就好。

      孟冬的凛风里带有一丝中庸的味道,刘浥从书房里望见窗外梧桐的枯叶飘落在走廊边。凸起的叶筋,蜷曲的五角叶,他走到窗边拾起这片枯涸的生命。一低头,发现楼下庭院中落叶堆积,枯叶砌满甬道。

      日式园林中讲求枯哀美学,他想起有一日,天浇大雨,也是这般桐叶满地,他在窗外,她在窗里,而今已过去两余月。

      刘浥担起脚,一丝不苟地系起马丁靴高帮上的革带。他已给足了白家考虑时间,今日该收到白玟的表态。

      去锦里的路向西,行道树多栽梧桐。和府邸里一样嶙峋枯瘦的落叶,被穿梭的行人践踏得千疮百孔。

      四十米开外终于见到两棵银杏,围在楼侧的栅栏里,衬着石砾青的三层办公楼,是一间报馆。树下一片碎金,背阴的那一棵,杏叶青青黄黄的,浑然天成的调色板。

      烟荷拿着两个文件袋和一沓资料穿过马路,往楼里去。

      和刘家彻底斩断关系后,秋衢推荐她来报馆上班,眼下是记者部的实习记者。帮忙整理一些采访记要,写新闻文案,跑跑现场,总之按部就班做一些分派到手的杂活。

      在报馆实习的这一周,她的心境至为安宁。她在宜安女中学习过三年中国文学,虽比不上大学生,到底有一定的文字基础。且做事认真勤奋,时常受到组长和主编的夸赞。

      因为秋衢对她颇为照顾的缘故,不少同事暗中闲话她二人的关系。她襟口纯白的挽花,也成了身世猜忌的对象。

      但这些,她实在已经疲倦。偶尔报以一个惨淡笑容,算是回应她不愿涉足的人际关系。

      烟荷小跑跨上路牙,手里的资料晃乱了几寸。她蹲下身,把纸质文件在青砖地面上码齐整好,整理时不经意看到那个魔咒一样熟稔的名字,竟发觉手里的全部纪要都是关于他的。

      膝头屈的发麻,她捧着资料站起身,到底没有进楼去,低头将就着翻阅起来。

      社评表示刘浥笼络白、程两氏获取其财政支持,在购置大批军火后一跃成为四川数支军队的总司令。改建乃父兰园为刘氏官邸,已然全面控制四川军防,坐成了“四川王”的头把交椅。

      寒风吹起纸边,也带起烟荷舒软的额发。她清明的目光凝在纸页上,铅字环绕间,墨印的军官相片益发刀眉朗目。

      感觉到斜侧一道目光正在看她,她回眸。白纸上的墨印化成银杏树下清俊的一个人,军帽制服从浓黑变成苍绿,如枯木逢春,又仿佛她的心境经历了沉舟侧畔,千帆过尽。

      刘浥也看见了她。银杏叶从空中纷纷扬下,有一片停留在她发顶,又落向她脚边。

      烟荷躲闪开他的目光,抱紧手中资料,快步走进报馆大楼。

      她穿着记者服,亚麻灰的棉衣直裤,裤管稍长,半笼在脚面。青丝盘成坠云髻一类,绑着灰紫的发圈。偶有一缕松散下来,蜿蜒在清媚的雪颈,刘浥看她像一只受惊的小灰鹿,匆匆躲进丛林。

      他跟上去几步,又觉得是可笑的徒劳。

      银杏叶细致的剪影修饰着楼侧,探枝斜过灰蒙蒙的玻璃窗。他的马丁靴踩过一地破碎的斑驳,终于在楼口又看见她。

      她灰色的身影像阴冬里的积雨云,抱着资料的样子尤其乖巧。台阶上高他一头的男子替她接过手中冗沉,也根本不看那摞纸,低眉温顾着,想要扶起她的手。

      他认出是陆苒霭过世那晚,来刘府闹事的男青年,不知他拿什么蛊惑了烟荷,让她来这样无聊的地方做事。

      门口坐班的职员看见他,忙起身要叫“刘司令”,被他淡淡摇头阻止。职员问他找谁,又征询有没有一盏茶的时间请主编为他出一篇专访,皆被刘浥拒绝。

      他看着楼梯尽头消失在转弯处的背影,眸间有隐隐怅然,却还是退开脚步辞出去。抬头仰望,三层高的石建楼依偎参天银杏,叶密楼窄,顶上用铁架子支起四个生锈的大字——“参考消息”,是一处很不起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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