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玫瑰》梨亭不悔

32、宛棠

　　“那无妨，”刘浥说，“晏园多的是客房，把你和浮光一起留下来都没关系，只要尽兴。”

　　皓叠早就腻歪了自家小妹跟刘浥的对话，目光有些不耐地瞥向时钟。离六点一刻还差不到两分钟，门迎处宾客频入，宴客厅内欢声笑语，渐渐喧闹起来。年轻男女总是有很多话聊，皓叠却始终不见让他眼前一亮的那个人。

　　晏园宅邸的装潢其实有几处颇具古韵，比如蓝雀盈枝玄关柜，黄花梨木矮脚茶几，双面镂黄河白云茶柜，都是前清大内的东西，考究得很。

　　有说这园子两面环溪一面依木，刘泗找人算过，在阴面安上铁栅门，便做成了“金生丽水，枯木龙吟”的风水局。卧龙蓄势，园子的主人，前程不可估计。

　　今晚刘浥宴请的除了同学好友，还有一大部分是他父亲的旧部。刘泗英雄埋骨，当初随他的起势的大多是草莽出身的土匪，如今也成了戎装加身、革带括腰的元老。擎盏碰杯，笑说当今川陕局势，乃至天下军阀割据，酹酒言欢，好不畅快。

　　皓叠思磨着，眼酸又有那么一丝艳羡。刘浥平时严肃刻板，却将下属旧部笼络的心甘情愿跟他冒死打天下，焉知不是筹谋心术。他如今打算深钻经济一道，也盼能遇到志同道合之人。

　　且无边无际寻思着，门迎处水精帘动，剔透的晶钻切割光影，流苏如簇，使女打帘迎进两位贵客。

　　男子鼠毛灰的呢子大衣领口挂深灰色菱格纹围巾，发胶造型的背头，手里拿一方黄蜡纸包角的裱画。

　　皓叠几乎是瞬间被他身侧的韶龄女郎吸引。也许是近距离瞧见正脸，他觉得比之上次在剧院门口惊鸿一面，今时今日，此地此间，她周身的珠光白礼裙映衬着柔和的面珠，高跟鞋烘托出纤细的足踝，更加雍容大方。

　　琼鼻樱口，眼若星辰，卷曲的栗子棕秀发盘成温雅高髻，小巧的耳垂下两枚贝母耳坠忽闪着珠光轻轻摇曳。

　　他真想上前递上早就准备在西装口袋里的名片，这才有暇注意到她身畔的先生，一时拿不定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正进退维谷，谨慎起见皓叠决定先按兵不动。忽听女孩对着身后还有段距离的刘浥打招呼道：“奥斯汀，好久不见！我把我哥也邀请来啦！”

　　“Hello，温蒂。”刘浥挑眉，眼风却有意无意地瞟向皓叠。

　　他俩果然认识！还挺熟！皓叠在心中泛酸，不过刚听那女孩子叫旁边那人哥哥，他倒是心中微舒了一口气。

　　旁观间，女孩和那男子已经走进正厅。温蒂走到刘浥跟前，踩着高跟鞋的她步子又缓又稳，颅顶的高髻几乎和刘浥眉毛齐平。

　　“真的很巧，昨天我刚回国，下飞机直奔星海看了还蛮期待的《白海棠颂》，回家就收到了你的邀约。”

　　“是因为剧名？”刘浥问。

　　“不不，是哥哥预定的票啦，也许，是因为风靡蓉城的‘蓝蝴蝶’？”她因为自己的回答掩唇而笑，“不过我几乎是一个人在欣赏，看到曼宁在教堂跪地唱诗，他就有工作找。对了，今晚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哥哥昱棣，在船政局工作。”又向自家兄长介绍刘浥：“这是我作交换生的那个暑假，在泰晤士河伦敦塔桥上认识的学长。名叫刘浥，字洗凡，念的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

　　白昱棣友善地伸出右手：“你好，洗凡兄。初次见面，我听宛棠说你留学期间喜爱油画，故冒昧送上一幅莫奈的《睡莲》当做见面礼，还望笑纳。”

　　“白兄客气了。”刘浥同白昱棣握手，吩咐老陈把画小心收藏起来，对白昱棣说：“昨天白兄忙于政务，想必未能尽兴。刘家在星海有包厢，白兄若有意，可常携令妹及家眷观看演出。”

　　“多谢洗凡兄，”昱棣虽道谢，却摆手道：“工作性质，我时常调往各省出差考察，小妹春假结束即要返校，也无多少闲暇娱乐消遣。不过维系友谊是必要的，改日我做局回请洗凡兄。”

　　二人礼尚往来一番客套，言谈似针脚缜密无漏。皓叠早已不耐，终于挨到音乐奏响，唱片机上碟片悠悠旋转，满室彩灯斑斓碎影如蝶掠，喜爱交际的青年男女结对跳舞，亦有不少人借此机会举杯攀谈，套换信息。

　　皓叠见白昱棣跟刘浥碰过一回杯，就默默坐在唱片机旁的沙发上，很享受音乐的样子。侍应手捧托盘跟在刘浥身侧，随他挨个儿向麾下老将们干杯致意。老人都辛辣，要灌白的，一圈儿下来，刘浥也都一一领受。不算先前应酬喝的洋酒，又足足喝干了一整盘，仍面色如常，步履得章。看得皓叠心里膈瑟，担心他的铁胃，也敬他是真能喝！

　　白宛棠严妆华服，自然是想要跳舞的。她平素也交际，只是不知是否兄长也在场的缘故，抑或装扮太过夺目，一时无有公子上前邀舞，怕落了轻薄。

　　宛棠也并不焦躁，站在舞池边缘，从容等待，任摇晃的灯影落在她鬓间、裙上，又转瞬掠去。

　　皓叠卯足勇气，又自嘲自己也贯懂得怎么搭讪好看的女孩子，这会子紧张什么。且将瞅见她哥白昱棣从沙发上起来，正被介绍跟刘洮姐认识，瞬间放宽了心，大步走上前去。一只手背后，略略弯腰，另一只手探到她身前做出极绅士的邀舞动作：“小姐你好，我是程皓叠，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宛棠看见皓叠，没有过多的惊讶，反倒是浅浅心喜落入他持久注视的目光中。

　　她自然且大方地将手轻轻搭在皓叠掌心，算是默许。皓叠心中甜蜜，忙握住她纤巧小手，迅速带她滑入舞池。

　　宛棠国标舞娴熟，很碰巧，皓叠也是。高跟鞋和白皮鞋进退有度，很快跟上节奏，和住乐点，愈跳愈从容。裙摆在皓叠脚下翻飞，珠光摇曳。而手里握住的葇荑，隔着蕾丝手套，仍能感受到细腻的温软。

　　皓叠揽着美人香肩，愈发陶醉。适时悠扬古雅的钢琴曲响起，复古蓝调如醇酒一般催发/情怀，黑白琴键在舒缓跳跃，弹奏的是一曲派蒂·佩姬的《Changing Partn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