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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剧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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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叠用手肘拱了拱身旁的刘浥:“喂,洗凡,你看那姑娘。”
刘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白色身影惊鸿一闪,堙没在人海中。
他看了一瞬,嗤笑:“怎么,戏没开场,小明星便玩腻了,转头迷上千金大小姐?”
“什么呀,我又不认识人家。”皓叠不满刘浥的挤兑,表情悻悻然。“似惊鸿、吹又散[1],月下邂逅,可谓良缘?”咿咿呀呀自顾自哼唱起来,与美人擦肩,于他真是头等憾事。
刘浥在心中谑笑,一个新鲜的念头豁然冲开心扉,他沉吟片刻,对皓叠说:“那你想不想认识?”
“什么?”皓叠没缓过神儿。“尊贵的来宾,二十一点十五分开场的昆曲选段《思凡》,现在开始检票入场。请持票有序入场,不要拥挤,文明礼让……”广播开始在星海大剧院广场角大范围播报,皓叠被吵的耳朵一炸,刘浥已经大步朝剧院里迈了。
“洗凡,等等我!喂,还有,你刚说什么?你认识她啊?”
《思凡》在二号大堂中式剧院开演,戏台上精细的布景,很有孽海寻情、缘起缘灭的宿命感。
刘家早在刘泗坐镇司令时就在星海长留有包厢。刘浥少在国内听戏,倒是刘洮出阁前带闺中密友来的多些。
刘浥、皓叠、方瀚三人直入包厢,花生茶水齐备。包厢悬在二楼中央,正对戏台,视野极佳。此时大幕紧闭,幕后隐有吊嗓子的戏腔传来。
皓叠啖着油纸包里的卤花生米,按理说角儿身经百战,本不该在戏开场前磨枪抱佛。这叫“泄声”是极忌讳的。
但“蓝蝴蝶”蓝小姐本也不是戏曲行当出身,本台首秀,紧张些也是自然。
刘浥靠坐在红木八仙椅里,头顶是六角观园风物纸灯。跑堂给沏了铁观音在手边茶海,他喝不惯,懒得碰。
笙箫一起,大幕徐徐拉开,琵琶笛管跟着泠泠拨弄起来。幕间那人甫一亮相,暖黄的灯光兜头笼下,繁复的身段绫罗重重,水袖半掩面,当先迎得满堂喝彩。
坐池里不少人高呼“蓝蝴蝶”之名,痴醉中夹杂着肮脏的占有欲,恨不得扑上去将诱人的身段连同旖旎香艳的名字一并揉进骨里。
“昔日有个目莲僧,救母亲临地狱门。借问灵山多少路,有十万八千有余零……”台上人开口唱起来,遮面的水袖移开去,露出脂粉秾丽的一张脸。
吊梢眉眼、朱丹唇,满顶翎花随着她吐息轻颤。
皓叠剥花生米的手不自觉停下来,眼望戏台上色空(《思凡》里的角色)一举一动变换身姿,对身边人道:“到底不是正经八百的梨园行当,气息弱了,功底不足。但足见是苦练了的,外行唱成这样,嗯……”他皱皱眉,“差强人意。倒是那身段姿容,你看,比八大胡同里有名气的老板还得意些!”
刘浥冷笑:“你又知道了?”
台上人正唱到催/情处:“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一双眼含着秋水,恁的勾人。
台下惊呼吹捧,掌声如雷。皓叠在北京念书时,也在梨园混迹几年,这群人显是渴慕艳名而来,并不真的懂戏。却说这蓝小姐本是制片厂给人作配的三流小明星,不知怎的傍上了大佬,一时剧组和广告商竞相追捧,邀约不断,频频登上娱乐小报头条。
前一阵子他也看过她的几个剧,清一色出演明艳女主角。人是生的明眸皓齿,模样儿惹人爱,他给数额不菲的小费,倒被她拒绝了。那时皓叠觉得这小姐混迹声色场,人倒有几分骨气,骄傲的很,因而产生了几分兴趣,心甘情愿地捧她。
今夜她的昆曲首秀,戏却唱的轻浮了,皓叠颇感失望。正逢刘浥含辛带讽:“千金才得一见的蓝小姐,白日饰演热烈纯情的海外名媛,夜里饰演多情萌动的尼姑艳鬼,你说她有十八般武艺,我也信得。”
曲剧到了下半,唱词削弱,更重身段。台中央闺阁旦大秀身段功夫,白拂尘扬三千烦恼丝,青丝婉转。水袖绫罗似孤云出岫,绕身三尺,媚眼如丝,含情脉脉,凄凄如诉。
场中鸦寂,人人为之惊艳心折。刘浥凝眸看了半刻,忽然压低声对皓叠说:“浮光,台上这个人,根本不是蓝蝴蝶。”
“不可能,”皓叠在耳畔摆摆手,目不转睛。“蓝小姐的声音我记得,纵是唱腔,亦错不了。”
刘浥说:“唱腔是配上去的,唱词的人在幕后,台上那个只做口型。你看他涂着满面脂粉,早已掩盖真容,骗过了在场的所有人。”
皓叠听罢,刻意将戏台上的旦角儿又看了一回。只见面白腮粉,身线匀亭,鬓片和花钿遮去了侧颊,美则美矣,委实看不出原本容貌。
又听刘浥说:“而且,台上所谓‘蓝蝴蝶’,是一个男人。”
正说到此,曲剧将近尾声,台上美人一个滑腰把拂尘送,兰花指捏在鬓边,哭天喊地。
“你看,他身段里是有功夫的,少说十来年。”刘浥低声道,“武生练十年,顶多刚中带柔、柔里含刚。他不一样,他每个动作都精而有力,而且,腰柱有突出的地方。”刘浥在暗中指上去,“曾经被人打裂又接上,这是青帮举大佬的做法。”
“洗凡,你别瞎说。”皓叠避开去,但心里留下影子,结尾看的不是滋味。
“早在你给我戏票子,我便心里有疑。”曲终人散,看客不舍离席,刘浥、皓叠并排沿红木梯朝下走,身后跟着方瀚。“那蓝小姐,本与赵色空同姓,本名赵令愔,是四川星云制片厂的女演员。”三人并入拥挤人潮,刘浥接着说:“她从不会唱曲,勉强有几分姿色,脑子空空,只喜买包置裙。但她的母亲,出身梨园。”
“这说不通啊,这些人慕名而来,自然是为了看蓝小姐,何必找人顶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