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玫瑰》梨亭不悔

29、浮光

　　一个月，程皓叠落地，北京飞成都的飞机将将在停机坪停稳，他马上让私人秘书联系刘浥说要聚上一聚。

　　接电话的是霍希，虽则霍希平常也是个活泼开朗的个性，但对上程少公子，还是不免眉头一皱。

　　他压低声音对话筒说：“少帅最近心情不好……”

　　“开什么玩笑，心情不好？”皓叠意气风发，讲话用的是顶顶摩登的BB机，自然是舶来品，霍希听着话音里夹着呼呼的凛风声。

　　“啊我知道了，前一段时间他找过我的，但那时我忙于在整顿银行分行，就没理他……”

　　“啊呀，不是，总之，程公子我跟你说，蓉城您随便玩，但别拉上七少，不然您准要吃枪药。”

　　皓叠大笑：“洗凡那个闷葫芦，定然是军途上遇上什么难事，又憋在心里不肯说。让人猜他，猜错了领一通骂，猜对了吧，人还不承认呢！”

　　霍希深以为是，捂着话筒却不敢附和。又听那边说，“没有什么烦心事是一张戏票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蓝蝴蝶的专场！”

　　霍希听完头就大了，这个程少公子，净捡些没正行的玩乐。“蓝蝴蝶”不知又是哪位新晋当红明星，但总之是个女人。七少最近可是对女人相当过敏啊！

　　“程……”霍希意识到这桩邀约必须回绝，电话那头已经传来“嘟嘟”的忙音，和他脑海里残存的一句：“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去订票。”

　　霍希赶紧转动数字拨盘，“接七少。”书房外当值的勤务兵回到：“霍副官，少帅去白氏私邸了。”

　　刘浥从锦里回来，脸色一直不太好。

　　不消说，白玟这块硬骨头半点没有松口的意思。且最近白家大小姐即将归国，白老先生更是以迎接爱女为由将刘浥拒之门外。

　　小霍早跟方瀚通过气，说程少公子缠上来，让他在少帅身边周旋一二。可方瀚自来的是个木讷的，还没开口提，就见巷子口已然停了一辆拉风的银色雪弗兰，米白西装的贵公子倚车而立，手把车门，笑得恣意：“好久不见，洗凡，你可不厚道啊！”

　　“他怎么在这里？”刘浥责问方瀚。他脸色不太好看，但亮银色笼罩下熟悉的故人身影，让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往日的臭脾气。

　　方瀚放下心，迎上去：“程公子。”

　　程皓叠手里晃着三张戏票，“上车，星海大剧院。下午错过了《白海棠颂》，还好晚上蓝小姐加唱一场《思凡》，是纯纯粹粹的昆曲名段，一票难求。洗凡你再爽约，我灌你喝老北京豆汁啊！”

　　刘浥半晌没说话，他对听戏没兴趣，觉得是靡靡之音。歌剧勉强听一些，但是从来不和程浮光。

　　潇洒的程少公子喜欢豪掷千金，捧些小明星小舞女的。久之那些莺莺燕燕也围拢在他身边，可不是钱能打发的。

　　浮光嘲笑他和女人有“性隔离”，刘浥不置可否。母亲故去后他一直从心里排斥女性，但有一个女人，他好像并不怎么讨厌她……

　　方瀚很自觉地走向来时就停在巷子口的黑色福特，“少帅您和程公子尽兴，我把车开回去。”

　　“不是，就你？”皓叠莫名有些意外，“之前让我弄赛马的票子，说是富余一张，给什么四太太。我问呢，那四太太原来只是个不满十八的小丫头……”

　　“少公子，我和你们去。”方瀚截住话头，眼瞅着少帅一张脸阴的像乌云坠雨，情急之下憋出个蹩脚的理由：“那我开车跟着，散场了还能送您回帅府，省得麻烦程公子，顺便保护您的人身安全……”

　　程皓叠已经发动车子，手握住方向盘憋笑：“方副官，我不麻烦，我看是洗凡遇上了麻烦。你瞧他那个别扭样！”

　　在下属面前打趣刘浥他不是头一回，可方瀚木讷，接不住这些唇枪舌剑，大冬天里急得冒汗。

　　刘浥夺过票，狠狠拍在方瀚胸口：“开车去！”

　　“是，少帅！”闷葫芦终于得救，漆黑的车身迅速尾随银白的轿车，往玉林路星海大剧院开去，如皎月下浓墨般的翳影。

　　刘浥坐在副驾上，安全带绷紧，半晌一言不发。皓叠开车哼小曲，晚间出来交际的人不少，他仍娴熟地在路面上漂来移去。

　　“坐飞机回来，车都不会开了？”刘浥忍无可忍，“晃得人头晕。”

　　“哈，年初我打算考飞行员呢，预热一下。洗凡，你已经是合格的歼敌机飞行员了，车上的花样你会觉得晕？”

　　刘浥捂起额头，沿路的霓虹灯流水一样侵袭他的视线，是真的有些头晕目眩、应接不暇。

　　“洗凡，你说你成天摆着一副臭脸，是哪路军阀不识相得罪你了，还是哪个地方官欠你钱了？要是得罪你了，你打回去啊，要是欠你钱，我给你……”

　　“你那股票事务所，还没倒闭啊。”刘浥脸陷在手掌里，嘴很损。

　　“我程少公子是什么人？京城人眼中的神级操盘手，我开的股票事务所，那会赔吗？笑话。”

　　“看路，程少公子，到地方了。”刘浥仍闭着眼，手懒得移动一下。身体感觉到一阵前急后稳的刹车，皓叠推开车门，冷风猛的灌进来。“摸得门清啊，洗凡，地方没少来！”

　　皓叠和刘浥下车，锁好车，方瀚也正好下来，三人一同去检票口检票。“蓝蝴蝶”声名鹊起，眼下是炙手可热的一线女星，他们到的尚早，检票口却已然排起了长队。

　　皓叠是星海大剧院的贵宾，幕后一架造影机就是他赞助的。他持贵宾卡一路穿梭，三人很快站在了队伍最前面。

　　铜铃一响，上一场戏剧散场，剧院门口一下涌出如织看客。或高谈阔论，或沉湎在结局营造的情绪里，久久无法自拔。

　　皓叠的目光溜过去，不经意间看到人群中一个年轻女孩儿。高马尾束着时兴的羊毛卷儿，米白色针织裙外罩细兔毛斗篷，手拎一只精巧贝壳包。

　　他眼尖，认得出这女孩子落肩的斗篷和包包都是巴黎时尚周的最新款，除了巴黎，只有纽约华尔街有售。

　　最吸睛的是，那女孩纤纤玉手握BB机在耳畔，讲了几句，从包里取出两张文件分说。

　　那不是普通的文件，看样式，倒像是期货。

　　一哄而散的人群如潮水喷涌，女孩沉敛的面庞似海浪淘尽、夜湾下光润净滑的白珍珠。她极认真地述说着什么，看口型，分辨出是流利的西语。细小的发卷儿在耳珠边垂落，丰盈而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