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玫瑰》梨亭不悔

25、纸痕

　　“少帅，您眯一会儿，大概十五分钟。”方瀚一边开车，一边试探着让刘浥休息。虽然猜到事关烟荷小姐的母亲，但事态严峻到何种地步，他心里没底。

　　刘浥靠坐在后排，只略放松双腿，腰身仍习惯性挺拔。他闭目，神经却揪紧。约瑟夫的意思很明确，病人肺部的癌细胞已扩散至周围脏器及全身，伴有严重胸水，没有救治的必要了。

　　作为刘浥多年的好友，他愿意承接病人到皇家马斯登医院接受先进的化疗技术。这也是将才他在电话里说的，“洗凡，我理解这位是你非常重要的人。所以如果病人愿意配合治疗，我希望尽可能多的给你们相聚的时间。”

　　胸口压着很沉重的块垒，他长吁一口气，也无力撼动分毫。闭着眼从西裤兜里摸出烟，点上，烟丝里浓郁的尼古丁刺激着脑中枢，让他才有片刻解脱。

　　他少有这么无力的时候。陆苒霭之于他，本也是非亲非故。但想到烟荷，不可抑制地想到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让他心疼，让他压抑，让他的记忆回溯到七岁那年，母亲病逝。满目玉兰成雪，懵懂孩童尚未弄懂疾病的概念，失去至亲的刺痛就猝不及防从眼底刺进心底。

　　所以他只对话筒讲，“Please give me a quarter , I\'ll be right.”烟荷高烧，他不能替他缺席。

　　方瀚嗅到烟味，更加全神贯注地开车。他的少帅，只有在极度放松和极度压抑的时候才会吸烟。烟草天生属于极端的事物，此刻的刘浥又显然属于后者。

　　车子开出纸伞街，到了成都最繁华的市中心。霓虹交错，莺歌燕舞，街头走来一批流莺，左顾右盼。摩登舞厅里循环演奏热辣甜媚的舞曲，公子小姐们交缠的身影乐此不疲。

　　方瀚用五分钟时间快速通过春熙路闹市区，辰希医院坐落在街尾。五层内科室亮着白炽灯，灯塔一般静默的等着他到来。

　　＊

　　烟荷醒来时，考究的欧式酒红枫木床头柜上放着一盅药膳，还带余温。

　　身上倒落了清爽，头还是沉沉的。她眼神惺忪地环顾四周，见是简净的一间卧室，阔大的米白纯色床单直垂到木地板。没有床帐，床斜对面置一书柜，料子用的老木，却是请有手艺的匠人将四角雕成古典的西式纹路。

　　烟荷下地，原本的鞋子已不知去向。地上齐整地摆着一双白天鹅绒拖鞋，脚踩进去舒适柔软。

　　她在书柜前打量一阵，见多是硬皮精装本的西文经典，涉及军事概观、政治弹评还有金融理论，书的主人倒是所学博杂。

　　唯有一本半指薄的小册子，像是新近随手插进去的，边缘高出厘许，书背上看不出名目。

　　烟荷走近将书抽出来，酡红的纹纸面，油彩印着繁盛的玫瑰。不同于谢湫禾种的那些炽烈的妖红，封面上的玫瑰是白色的，纯洁的不真实。

　　烟荷翻开，扉页上迷人的英文花体“Veda.Grace”，大约是作者的名字。

　　她随手快速的翻了一遍，里面也尽是英文诗句，偶尔边角配有墨水笔简笔插图，全是形态各异的玫瑰。

　　她的手忽而停在一页，打开，原来行间被人写了译注。字迹随性而潦草，写着“倾君完璧”。

　　她才明白，这是一本情诗。再往前翻，又不见了字迹，可见是一时兴起。

　　门轻轻叩响三下，接着被推开。烟荷拿书的手一滞，指尖不经意在书页间留下浅痕。

　　进来的是珐琅，“小姐已经醒啦！”显然十分惊喜。正要转身，小丫头抚着辫子，“听说七少昨夜忙了一宿，才刚睡下，等他醒了我让他来看小姐。”

　　烟荷刚想说不必，转念想到这难道是刘浥的卧室，顿时心中烦厌。“珐琅，你和少帅说，我想要离开这里。”

　　小丫头一惊，“不行啊小姐，七少专门叮嘱过的……”复又探究地打量她，后知后觉地解释道：“小姐的衣服是四小姐的，是、是珐琅帮忙换下了……”

　　什么跟什么！烟荷无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是换作一件阔袖的洋槐色褂子。绸料清爽垂顺，看上去是新的。

　　珐琅已经走了，顺带着把凉了的药膳撤掉，换了新的汤羹。烟荷沿床边坐下，手里还拿着那本书。书必定是刘浥买的，她陡然没了翻看的兴致，放回原处。

　　卧室给了烟荷，刘浥歇在书房。但他根本睡不实，人右手支颐靠在圈椅里，清俊的下颏现出靑虚虚的胡茬。

　　混沌中脑仁填满碎片，肆意闪回。昨夜在见到陆苒霭支离憔悴的病容，混着母亲渺远又清绝的音容，偶尔传来一声恸吼。

　　广玉兰下的倩影回身，他叫母亲，看清面容竟是烟荷。他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惊觉方才锥心的恸吼是他自己。

　　刘浥睁眼，额角的薄汗很快被寒凉的空气带去，泛起逆冷。他起身捡起脚边滑掉的外套，“方瀚！”他喊人。

　　人出现在两秒后，刘浥揉着太阳穴，头沉痛。“医疗器械转运了吗？”

　　“约瑟夫先生已经连夜联系了皇家心肺外科医学实验室，回复说借调器械没任何问题，但入境检耽误的日期难以估计。”

　　“我在伦敦西有私人飞机。”

　　“是，少帅。我已经委托程…所长去办了，您等消息。”

　　“程所长？程浮光？”刘浥抬眸。

　　“嗯，是。”方瀚回答。

　　刘浥方想起程皓叠是前一阵子来电文给他，说动手整顿了名下十几家钱庄，要兴办银行成立什么股票事务所。

　　看来是小有成就。

　　民国成立，其父程茂鞍去了宝泉局领事的官职，摇身一变成了西北五省的财政总长。程皓叠虎卧鹞翼，行事愈发张扬大胆。

　　“也不必事事找他。”刘浥放下手，端起书案上一杯红茶。伯爵红茶特殊的香气和香烟有异曲同工之妙，提神醒脑。

　　“是四小姐吩咐的，事出紧急。”方瀚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解释自己并无意擅专。

　　“那就敦促浮光，他事忙。还有四姐那边，你盯着，治疗的事暂时不要让烟荷小姐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