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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清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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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洮儿,我们走。”沈君洁十分心疼女儿。
“母亲,刘家和沈家真的已经水火不容了吗?”她担心沈君洁更胜自己,毕竟她是姓沈的刘家人。
沈君洁哀伤地摇摇头,眼底露出莫可名状的伤感。“洮儿,关于他的腿,你知道多少?他的腿……很早之前就已经好了,厨房的刘四看见过他下地走路,被他发卖了,后来一枪打死在纸伞街拐角。”
“我知道。”刘洮温和地说。意外地,声线没有过分起伏。“我很早就知道,他的筹谋、隐忍、野心……和他对刘家的恨。”
“那你还留他在身边,他可是一头狼啊!”
“母亲,”刘洮抚了抚沈君洁的手。虽富贵养在豪门,刘二太太的皮肤也经不住人心的煎熬,显露出松弛和老态。她腕上的一串东珠,倒保养的十分温润。刘洮说:“仲怀,已经不仅是您的女婿,骨血里,还是您的侄子。母亲,我不想让您和舅舅难做的。”
“洮儿,你事事为别人考虑,何时顾及过你自己?沈君山,他连亲生的独苗都能像物件一般拱手让人,不是好相与的!和刘泗一样,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刘洮低眉,很长一段时间暴发一声单薄的自哂。生在豪门,哪个不是孤狼……也许她自己也是,只不过没有露出獠牙和杀心。
但是剪掉利爪、拔掉趾骨,遍体鳞伤之后,她还是希望沈予舒能回到陇南故乡。去见一见十年相闻不相见的亲人,治一治落下残伤的腿。
刘浥回来就铁青着脸。
司机老李提着行李箱,进门便直奔仓库,霍希一直挤眉弄眼,眼风终于如愿递到四小姐那里去。
“洗凡,回来了。”四小姐温雅地招呼他,身边的珐琅已经备好了四盅福鼎白茶,给他接风洗尘。
“四姐。”刘浥点头致意,茶没喝,径自走向浴室说要洗澡。
“和烟荷小姐吵架啦!”霍希跟刘浥跟久了也学得没正形,觑见少帅走远了,目光暧昧地在四小姐身边咬耳朵。
“陆小姐呢?”四小姐抹着茶杯盖,不经意问。
霍希还想接话,被方瀚压下去。方瀚道:“四小姐,陆小姐在三峨街下的车,说是要回青梅巷探她母亲。”
霍希拼命点头,眼神却好似不赞同。
刘洮扫了他们一眼,珐琅乖巧的递上茶。霍希接了就喝,方瀚倒是推了推,最后稍抿了几口。
盥洗室传来花洒水声,霍希听着一缩脖子,“少帅估计又洗凉水澡了,四小姐您也不管管。”
刘洮品着茶,悠悠说:“随他去。倒是陆小姐,七点前你们派车去把她接回来。嫁到刘家的人,就要守刘家的规矩。这个家和军队一样,如果成了散兵游勇,还怎么管。”
刘浥洗澡很快,他很排斥那些西洋时兴的香氛气泡,一块硫磺皂清洁的干净利落。人出来时脖颈上搭着毛巾,发梢没干透,水珠里一丝浅淡的白茶冷香。
薛妈给四小姐这里传饭菜,刘洮留刘浥多少吃一口。虽然从早晨在火车上就一直空腹,但他现在确实一点也不饿。
刘浥在绢纱层叠的西式长餐桌上与刘洮对坐下来,一丝不苟地扣起居会穿的卡其色衬衫纽扣——洗浴出来时扣子开的太低了。
霍希偷笑。
刘浥勉强用了一些金枪鱼沙拉和吐司班尼蛋,说自己有些乏累,便起身回晏园歇息。
和余栋春交锋时精神紧绷,短暂放松下来,筋骨酸软。他一面苛责自己不如受训时重视身体素质,一面倒头沉入酣然梦乡。
这一觉睡到下午七点多,刘浥起身,觉得脑仁还是发木,想喝一杯红茶醒脑。
才走到正厅,就见霍希撺掇着方瀚,急急火火要发动庭院里管家的老别克。霍希看见他,犹如看见救星,挤眉弄眼道:“少帅,您的车……嘿嘿,空着吗?”
刘浥盯着他,觉得这小子今天有点奇怪。
霍希被看穿,憋不住了:“那个,少帅,我们准备开车把烟荷小姐接回来。”觑见刘浥仍不说话,连忙找补道,“是、是四小姐让我们去的。”
“让你们现在去?”刘浥抱臂。
“是……是吧,方瀚?”
“今天不要去了。”刘浥低眉看了看腕表,差一刻钟八点,四周已暮色微醺。
“……啊?”霍希一怔。
“要我再说一遍?”
“不不不……不去了!哈哈,不去了就是。”
刘浥远望天幕间的霞色,绮丽的金彤宛如云海织金,在天际翻滚出一片云气。
他的眉头却不自觉锁起来。
第二天他没开车,换了一双休闲的米白色牛皮鞋,配一身贝母色西装加西裤,说是去探皓叠。
人才出了纸伞街,脑海里忽然就闪过烟荷的影子。
昨天在车上,她坐在窗边。路过三峨街执意要下去,他不准,还没说几句,她就差要跳车。
刘浥锁起眉头,黑了脸。
他已经给陆苒霭请了海外知名医师,她还要怎样?漫说西洋心肺科医疗水平相当有保证,就算……就算无治了,他养她啊!
这个念头将起,他自己也大吃一惊。方向盘险些乱打,他急踩刹车。
晦气!他在心里骂,然后脸更黑了。
车开出三峨街好几里,沿路的青砖石瓦湿漉漉的,带着秋末的露气。
和他回国那一日经历的景致一般无二,但刘浥心里烦乱,眼睛直透过窗玻璃寻地方停车。
正瞅准路牙子前一小片空地,待要把车开过去,目光一挑,见正对的是一间书局。好巧不好,烟荷亭亭立在门槛里,雪鸦色旗袍摆扫到小腿肚,臂弯里抱着两本书。身畔一个青衣长衫的男青年,正拢着书箱,有说有笑地和她搭话。
刘浥随即把车停在当儿,薄阳透过车前玻璃映得他额头前微微发烫。他抬手捋头发,背头前一绺桀骜不驯的短发被他来回禁锢在颅顶。他看见那男青年说话时时不时扶一下玻璃眼镜,烟荷身材矮于他,不得不微仰起瓷白的颈子,迁就他没完没了的寒暄。
几本书,两个人,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出康越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