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翻霜 ...

  •   她想说不需要,扭身就要走开,不料刘浥竟自身后锢住她的肩。

      “干什么?”她生厌。听闻身后刘浥的语气忽然郑重而磁沉。“别动,我教你用枪。”

      烟荷来不及动,他的胸膛贴上她脊背,裹挟着硝烟和烟草的气味,比那日听琴楼上的还要浓烈。手自身后捉住她手腕,另一只手从腰间枪匣里翻出一把银色的合金手枪。

      如银鱼翻霜,静谧清寒的长夜里划过她和他扣合在一起的身影,水面鳞纹一动。

      刘浥把枪塞进烟荷手里,枪身微凉,她的手心却有些烫。“我的‘翻霜’,从今往后送给你。”

      银亮的枪身镂刻精密浮雕,是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枪管几乎不见毁损,只是枪托处打磨光滑,触手温润。看得出保护的很好,又罕逢对手在其上留下战事惨酷的毁伤。

      她的拇指摸到镂刻的小字-洗凡。

      烟荷一怔,抬眸看着刘浥。

      “看远处,那株烟萝。”他没有回应她的目光,而是用清且沉的语气示意她远眺。

      晓月星沉,林瘴翠微处,依约可见吊脚楼檐下矮垂着几株烟萝。

      刘浥顺势带着她抬起手腕。萝丝在夜风中轻晃,刘浥把着她的腕子,而她紧紧握着枪。“看远、心静,不要动。”他只说了筒短的三个词,枪声骤起,仿佛开枪间的生杀予夺是一件简单至极的事。

      烟荷极力抵御开枪带来的后坐力,削肩还是撞进刘浥坚实的胸膛。子弹破风声响在穹宇,萝丝最后一次随风摇曳后竟直直下坠,落入不知名的水畦沼泽。

      烟荷犹不敢信,他击中的是纤柔漂浮之物,一击即中,干净利落。
      刘浥放开了她,枪还留在她手里。

      “起心动念还要心澄念止、收放自如。生死博弈,有的时候讲的是不择手段。”他的言语中多了一丝惆怅。“你心念干净,起念就好,不必动念。”

      开枪就好,不必问生死。

      ——也只是放在心底,这句话他没有同烟荷说。

      “我会学枪。”身后的女子声线清婉且坚执。有点像校园时代一个倔强执拗的少年,在一群金发碧眼体格健硕的英国同学里,执意争每学年的考核第一。

      “嗤。”刘浥不屑地轻笑,有点怅惘又有点怀念。

      翌日,刘系返川。比来时更加浩大的军队登上月台,引来站台候车的乘客些许侧目。
      烟荷跟着刘浥一言不发,身后霍希和方瀚提着公文包,确认站台安全后,将少帅让上车。

      汽笛长鸣,袅袅一囱白烟模糊众人视线,火车一路向北。

      *

      刘府,琅园。

      刘洮在电报机前接收电文,是刘浥平安返川的消息,唇角不禁流露一丝温和的微笑。

      电文言语简短,措辞是刘浥一贯的作风。只说火车大约明日两点抵达成都站,刘系收服了余系残部,兵力扩充近三倍,足以与沈系抗衡。

      刘洮眉目微舒,提起沈系又平添一分惆怅。

      不妨沈予舒摇着轮椅从走廊的阴影处走来,他的腿还是僵直直地放在椅板上,目光阴厉,像夜里的鸮。

      “仲怀——”四小姐方看见他出现的轮椅,讶然探身要上前去扶,不料沈予舒骤然打掉她的手,一把扯断电报机接入墙壁里的电线。

      数盏桌旁壁灯遭到殃及,屋内一下子暗了几个度,噼啪呲啦的电火花打伤了刘洮细腻的手。

      “仲怀!”她捂住红肿的手背,很有些伤然。不仅为这当头一棒般的剧痛,也因为沈予舒——她名义上的枕边人。

      平素深居简出的沈仲怀近日变得十分暴躁,聪慧如她,如何看不透因为刘系班师的关系,让沈刘之间的角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亦明白,他和她说到底只是政治联姻,谈不上有半分情感。偏生相逢于军阀豪门,仅存的一点姑息都成了尔虞我诈的算计。

      但她刘洮是个女人,疲惫的周旋里也想要尽力维护沈予舒,维系也许根本不存在的一点温情。他是个困狭在刘家的“质子”,毕竟还因为刘家伤了一条腿。

      “刘浥要回来了?”他阴沉地问。

      刘洮正想答他,冷不丁闻他下半句,“云南这地方邪,他怎么没死在路上。”

      刘洮心里一颤,隐隐后怕,脱口道:“仲怀,不要做傻事。他已经吞并余系,成为刘家军公认的少帅。刺杀他,无异于玉石俱焚……”

      “那便眼睁睁看着他吞并沈系,束手就擒?刘洮,你们还真是姐弟一心。”

      刘洮双瞳哀伤,往日的凌厉收藏进眼瞳,她好看的丹凤眼角似蛱蝶一般翕动。像是狠下决心,再抬眸,瞳仁中的光亮竟多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坚执。

      她平复心绪,缓缓说:“仲怀你要明白,遑论沈君山坐镇西南,家母亦姓沈。倘若沈氏覆亡,或为奴、或为质,伤残、病、死,你逃不掉的,刘洮一样逃不掉。”

      沈予舒最烦听到“为质、伤死”这样的字眼,他屈辱的后半生,无不是从残废开始。他已经是沈氏的废子了,远在陇地的沈君山,他的父亲,还不忘榨干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让他寄居刘府,屈服于女人裙下,只为了那点可笑的、危如累卵的权利荫蔽。

      他做梦都想离开刘家,他多想刘家人都去死。

      “啊!”数日的憋闷让他一拳发泄在刘洮身边一只珐琅瓷茶盅上,顷刻破碎的瓷片割伤刘洮的手臂和侧脸。

      刘洮捂住脸,惊恐之余更多伤怀。门被陡然一推,沈君洁听闻尖锐的碎裂声冲进来,“洮儿!”她拿出帕子裹住刘洮淌血的胳膊,又查看她的脸,对沈予舒怒目而视:“沈仲怀!天大的事,你冲我来!你打女人,还算个男人吗?!”目光下撤,看见他日复一日推摇的陈旧的杨木轮椅,气不打一处来,“也是,一个残废,人都不算!委屈我们洮儿跟了你……”

      一句话剜到了沈予舒最伤处,刘洮看见他的眸光在阴翳处冷下来,“妈,别说了……”她拽了拽沈君洁的香云纱袖子。

      沈予舒看着他们母女冷笑:“岳母真是一副怀柔心肠,在军阀世家妄谈亲情,呵,滥情,最后不免自食其果。”

      他推着轮椅要走,调转方向时轮子被地上的碎瓷片卡住,显得尤为艰难。

      刘洮推了椅背一把,让轮椅越过那渺小却畸零的障碍,目送沈予舒低矮却硬挺的背影离去。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