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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菩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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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过誉,”烟荷抿唇,眸光不经意扫过一地青碧色的狼藉。“看得出先生雅好阳春白雪,可芦笛本是俗物,曲高难免和寡。若得人帮衬扶持,意境自会大不相同。”
中年人深觉中肯,瞳中精亮,双手交握在身前,露出右手腕上一串饱满精雕的洋槐色菩提珠。他下颌微低,浅却郑重地向烟荷致意,夜色映衬下琥珀色的瞳仁里闪烁意味不明的瞳光:“小姐原来是一位兰心蕙质的女萧何。”
烟荷浅笑作回,却不再多言,随刘浥去往拢月饭店。
路上烟荷有些心不在焉,云深月浅,朦胧的月晕下她清瘦的身影如在雾中。
刘浥跟在她身后,踩着她的影子。见拓在地上修长的背影,一双手还来回绞着两支芦笛。
二人走到拢月饭店,不经意间,身后缓缓停下一辆敞篷的庞蒂亚克。
烟荷才迈进接待厅,霍希和方瀚迎上来。霍副官年纪小,挠着后脑勺,目光穿过烟荷看向身后的刘浥道:“少帅,前台说……没有房间了。”
方瀚挥手打断他,郑重道:“七少,拢月饭店是云南月台方圆最大的商务酒店,被某军政人物包下,恐怕事有蹊跷。接待员口风很紧,套不出什么话来,”他压低声音:“您的意思?”
刘浥未及回答,忽闻烟荷清透的声音道:“先生,是您?”
刘浥不自知地顺着声线望去,看见烟荷的目光与一墨色身影交会,正是方才吹芦笛的中年人。
来人礼貌地向烟荷伸手,考究的墨色松涛纹对襟夹袄袖口褪去一截,露出苍劲手腕上温润的菩提珠。吊顶水晶灯芒下,泛着玉一样的光泽。
烟荷微一犹疑,伸手与他交握。
“萧小姐你好,又见面了。”
刘浥盯着来人半染风霜的大手,无礼地将烟荷的手攥在手心纠缠了半刻,眉头微拧。他正要上前,烟荷已将手从那人的手心脱出来,勉强一笑。
“幸会,余先生。”
刘浥神经一挑,并没有多出乎意料,只是讶异她说话总是这样胆大又一针见血。
余先生夹缝般的双眼眯成一条线,目光变得不可捉摸:“小姐怎知道我姓余?”
“先生也未可知我姓萧。”
“哈哈——”余先生开怀:“小姐的脾性倒是很对余某胃口。”
“拢月饭店是先生包下的吧,先生的作为却好像是下了逐客令。”
余先生迅速将烟荷和刘浥一行逡巡了一遍,转而笑到:“早知是小姐光临,鄙人一定电告拢月饭店预留贵宾客房,只是今日不巧,余某及僚属要在此开会商谈,不知小姐是?”他探究的目光先是深入烟荷冷玉般的眸,后渐渐掠过她的耳发,对上刘浥深邃的眼。
“我们是来找你,余师长。”刘浥直言不讳,“家父刘泗,在下行七,刘浥,字洗凡。”
烟荷听刘浥这样说,眸光浅浅与他对视。却发现刘浥并没有看她,漆黑深邃的双瞳直视余栋春,透着一丝寒意。
不知是否被刘浥的气势震慑,余栋春僵了少顷,很快恢复自如。
“这里哪是说话的地儿?”他煦然笑到:“二位随我移步三楼吧。”说着掏出对讲机压低声音,“周副,安排三楼会议间。”
刘浥示意烟荷随余栋春上楼。拢月饭店一共三层,一层大堂负责接待,二层普通旅店,三层基本都是vip客房及会客厅。
烟荷踩着巨型盘旋楼梯向上,步伐错余栋春半步。手心忽有淡凉的触感,渐渐温暖。是刘浥的手掌,她才后知后觉那手心的凉意是自己的。
刘浥绅士地握住她的手,默不作声地抵消余栋春侧眸馋连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现在很有些疲惫,早已无暇他顾,只想着接下来免不了应对此行第一场交锋。
刘、陆二人随余栋春进了三楼里侧的一间小型会议室。进门时刘浥便瞥见茶桌下明显安装了窃听器,他不动声色,只等着对手接下来的动作。
余栋春悠然坐到茶几边,火机“嘭”地一声点起一支哈德门,顺手也递给刘浥一支。
有眼色的侍应跟着端进来一壶茶,给三人沏上,余栋春一摆手:“撤了,要烧滇仙。”
刘浥将烟衔在唇边,凑到余栋春身前,“余师长,借个火。”烟丝烧起来,细雾袅袅。“抽个烟,白的今晚就不喝了。”
“不喝酒,哪里是待客之道嘛!”
刘浥仍是挥挥手,侍应乖觉地退出去,带上房门。“夫人在。”门关上,他邪魅一笑。
余栋春狐疑地打量烟荷,阅历颇丰的目光里难掩遗憾,迟迟不舍离去。
烟荷明白,他显然是会错了意,瞪了刘浥一眼,也懒于辩解。
刘浥端起茶杯,兔起鹘落,碰在余栋春杯沿靠下处:“寒夜客来茶当酒[1],刘某敬师长一杯。”烟荷跟着举杯,黄杨木根雕茶杯碰触,发出钝重的闷响。一星点滚烫的茶汤溅出来落在她手背上,她浅眉微蹙,端杯的手一动不动。
“夫人,看上去很稚嫩年轻嘛。”余栋春咂摸着嘴,收回游离的目光,“七少亦是少年才俊,颇有乃父风范。”言语间推杯换盏,话不过心。“怎么,不见刘司令亲临啊,本座与他好些年的知交,一条枪杆子打出来的过命交情。叫你们这么些个啊,小姑娘、小伙子,它酒就是酒,茶就是茶,不够烈,不对味!”余师长摇着头,挪揄刘浥。
余栋春明明喝着茶,话倒好像是醉话。这人水深得很,话里几分真几分假真不好辨。
刘浥浅呷着饭店特供的滇红,付之一笑:“师长这话就误见了,家父在大邑起势,早年也跟师长在滇黔盘桓,共谋江山。只是他乡遇故知到底不如宾主尽欢,洗凡自负轻狂想当个说客,问问师长愿意做这云滇的‘客’,还是同回成都,做一回新民国的‘主’。”
“狂傲!”余栋春摔了茶杯,精致的玻璃面方几顷刻碎开裂痕。但他眼中放光,炽烈且执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