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玫瑰》梨亭不悔

16、交易

　　现下文莺在女子技校学习，薛妈操心女儿，每日都亲自接送的。

　　烟荷端着茶点，往三楼尽头的那间茶室走。不巧刚至门口，厚重的西式雕板大门便被人从内里推开。刘浥闲闲倚在门边，玩味一句：“赵小姐，慢走不送。”

　　赵令愔含情脉脉又依依不舍地顾盼时尔，这才要走，恰看见门口的烟荷，一时柳眉娇蹙：“你怎么在这里呀？”

　　刘浥自然先一步看见她，目光在她手中的托盘上流连不去。话意却是对着令愔：“以后常来啊。”

　　令愔媚笑。

　　烟荷索性将茶点托盘随手搁在脚边秋水萝盆栽的盆沿上，也不管是否合时宜。她本想借故进去见赵令愔的，眼下既然见着了，便也不必了。

　　她略伸手拦下令愔：“赵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令愔一脸的不情愿，回眸看着刘浥，而刘浥，一直凝视烟荷。

　　他从门边挺起身，端正挺括的墨蓝色条纹西装剪裁出他修颀的身形。仅两步的距离，他跨到令愔身边，揽住美人香肩。语气佻挞：“怎么，吃醋了？见不惯刘府来新鲜女人？”

　　令愔见刘浥果然护着她，颊侧微红，嘴上却薄嗔道：“七少的府上，常来女人吗？”

　　烟荷微寒雪面，对令愔道：“赵小姐，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不到十五岁。令堂随令尊奔走贩货、偶尔抛面唱曲已很是不易，尚要自助小姐去影视学校进修。小姐学业未竟，实在不该混迹声色场中，”说着看了一眼刘浥，“不该与军阀权政牵涉过多。”

　　令愔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娇喝道：“谁让你提起我爹地和妈咪的？不错，我是还有半年才毕业，可我现在已经是星云制片厂力捧的女明星。你是谁，凭什么管我？”

　　刘浥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触碰令愔肩头，怀中人宝蓝色华美的礼裙与他墨蓝色至简的西装两相映衬，犹如黑白键，相当和谐。他似在弹奏一首夜曲，目光却有意无意在烟荷周身逡巡，好似看戏。

　　烟荷也不等他说话，径自对他说：“我在教育家妹，刘七少有什么话，有什么目的，烦请暂等我说完。”

　　令愔气道：“家中自有姐妹，何敢高攀你这样的姐姐。年纪轻轻就嫁进司令府，敢说不是趋炎附势、另有所图？可惜，竹篮打水一场空。”

　　烟荷心中锐痛。她确是满目空茫，仍强迫自己镇定心神。此时却闻刘浥悠悠开口：“诶，这话就错了。刘府就是刘府，何来的司令府？司令身殁，司令夫人还在，”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烟荷，又挑眉看着怀里的令愔，“听赵小姐的意思，今天来见的不是我刘七少，倒是司令府的少公子？”

　　这话含辛带讽，不着痕迹地帮烟荷将话锋掩饰了过去，又刻薄了令愔。

　　令愔一张娇艳欲滴的小脸立时花容萎顿，受气似地推开刘浥。看他竟没有挽留，更是泫然欲泣般地夺路而去。

　　烟荷透过敞阔明净的落地窗，看见铺天而下的霞色，而后看见令愔仓皇离开晏园。她这才转眸淡淡对刘浥道：“一句话气走了赵小姐，七少下午费心布局，算是白费了？”

　　刘浥没有接话，倒是信手拈起了托盘里一块烤麸。已经凉透了，酥脆不复，他送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你知道我喜欢吃这个？还是四姐告诉你的？”他又扫了一眼托盘里剩下的慕斯蛋糕和气泡酒，“你把我四姐喜欢吃的拿给赵令愔，人家可未必会领你的情。”

　　“那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虽然我也那不愿承认。”烟荷叹息，肺腑间如同憋着什么，让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落雨前的阴空。“但她身上流着与我相似的半点血，就会不由自主让我想到我的母亲。”

　　刘浥咽下口中食物，将手中剩的半块烤麸放回盘子，静静地听。他听见她说，“所以，请你不要再在她身上打什么权色主意，赵家欠刘家的，由我陆烟荷一个人还。”

　　刘浥闻言，举起茶盏呷一口红茶。茶汤当然凉了，配上她清冷的声音却别有韵味。

　　“谁说我要拿她做权色交易，一个下午，就让我足够失望。俗媚、浅薄、没头脑，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她是你妹妹。”

　　“那你把她带进家里干什么？”

　　刘浥听到那个“家”字，不知因何而笑，“如你所想，我本想动身去滇黔联络我父亲的旧友，余栋春余师长。余栋春素好美色，莺燕成群、红颜知己更是不曾断过。可惜——”他饶有兴味地看向烟荷，“赵令愔那个蠢女人连作花瓶都不够格，要是有像陆小姐这样聪明的，何须浪费一下午呢，一盏茶功夫足以。”

　　烟荷冷目一颤：“你什么意思？”

　　“那就说明白些，刘家清剿叛军，现在可谓左支右绌，亟须旧部支援，扩充势力。在下诚邀陆小姐一同前往云南，与余栋春谈判。陆小姐上一秒不是信誓旦旦说要还清人情，眼下总不会忍心看着苦心孤诣培养起来的刘家军，被沈系一点点蚕食吞并吧？”

　　“你让我以色事人？”

　　刘浥谑笑着打量烟荷一点点白里发青的脸色，突然压低声音：“以司令遗孀的身份去，我保证，他不敢动你。”

　　余栋春。原来刘浥一个下午与令愔密谈的，是接近余栋春收拢旧部的事。她回观自己目下的身份处境，确实没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选。

　　刘浥只身肃清叛军的实力，和她作为司令遗孀能勾起的柔情，好一场刚柔并济的盘算。

　　这场人心和枪火的激斗里，若不是收服，很有可能就是曝尸荒野。

　　——是谓成王败寇。

　　刘浥见沉默，忽对她说：“作为交易，我已经请了我在英国认识的邓笛大学医学系博士，约瑟夫先生为令堂诊治肺病。”意料之中，烟荷猛一抬眸。清透的杏眸里一直流转烟水，此刻那水色更像是春冰澌融，半是冰屑半是春水的眼眸清灵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