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玫瑰》梨亭不悔

15、令愔

　　后半夜烟荷再没了睡意，雨声细了又急。她听着雨，天光逐渐稀薄，玻璃窗映上一层湿雾雾的浓绿。

　　她不知怎的想起刘浥的戎装，又条件反射逼自己抹去这联想。

　　房间里的空气还是很冷，天阴沉的像不上釉的瓷胚。烟荷缩在被子里，不想动。

　　门却敲响，“陆小姐，我是薛妈，用些早点吗？”

　　烟荷才意识到自己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她并不饿，仍是礼貌地开门将薛妈请了进来。

　　薛妈年近四十，推着精致小巧的不锈钢小餐车停在门口。餐车最上面一层只剩一盏白骨瓷勾金青边的欧式茶盅，薛妈熟练地从第二层端出吃食来。

　　香气和热气暖洋洋地从门边溢进来，烟荷呵手。她看见薛妈端出一碗雪嫩的豆花配辣酱，同时闻到黄油的香气——锡纸里呈放着刚烤好的牛角包、蝴蝶酥，配有醇香的黑咖啡，奶油球和细砂糖。

　　烟荷摆手：“薛妈，我……吃不了这么多。”

　　薛妈停下还要继续端出生滚鱼粥、云吞、包子的手，抬头和蔼地对烟荷一笑：“小姐想吃什么尽管按自己的喜好来，七少喜欢西式早点，四小姐是中国胃。第一次服侍陆小姐，不清楚小姐是哪种口味，于是多准备了些。”

　　烟荷赧然：“我什么都吃的……”说着还是端起了那晚豆花，“只是咖啡喝不惯，太苦，还是更喜欢茶。”

　　“这孩子，”薛妈笑，“和七少对味儿。”说着把餐车上层的那茶盅捧给她，“这是给七少煮的伯爵红茶，还温热着。七少以前每天清晨都要喝的，昨天我见他饮了酒，又吸烟，怕他清早喝茶再伤了胃，好劝歹劝才换了一碗鱼粥。”

　　烟荷不做声。

　　薛妈整理好餐盘，推车告辞：“陆小姐慢用，我去给四小姐送早点。”

　　烟荷将薛妈送到门口。

　　看样子是刘浥或者四小姐的看妈，她不叫她“四太太”，是刘浥专门嘱咐的吗……

　　烟荷想着揭开茶盖，抿了一口茶。

　　好苦……

　　她差点苦出胃酸来，咽下去，舌根还余留涩味，某种香料独特的味道充盈进大脑。

　　应该是刘浥的私藏，她从没喝过这么苦的红茶。红茶属热性，喝下去，胃里暖融融一团。

　　烟荷捧着茶盅踱到窗边，雨气清新，桐叶如洗，白天看去，那砌满瓷砖的小露台又是另一番景象。

　　她忽然萌生了想要站上去透口气的冲动。

　　等烟荷出门，踩着旋转扶梯，楼下忽然喧嚷起来。

　　原来是雨场里停下一辆漆皮轿车，雨滴打落在漆黑车面上，将车身洗刷的锃亮无比。

　　左侧车门打开，刘浥撑伞走下来。然后十分绅士地拉开右侧车门，手臂微曲等待副驾上的那位小姐。

　　只见一只细白手臂盈盈娇娇地搭上刘浥臂弯，随后一只镶满碎钻的高跟鞋先踩出来，车里那人才提着繁复的宝石蓝洋裙，跟着刘浥站到他的伞下。

　　刘浥刻意将伞倾向女士这边，那位丽人向里侧靠了靠，自然而然地挽上他，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烟荷站在楼阁上，远看去觉得那女子的体态莫名眼熟。听路过的使女兴奋地说，是四川星云制片厂力捧的女明星，姓赵。

　　她直觉不大好，二夫人卢桐那两个女儿她素未谋面，只知道在沪上影视艺术学院念过，算年纪，也正当花季雨季。

　　却不知是令愔还是令遥，又怎么跟刘浥扯上了干系。

　　正想着，一双璧人便走了进来。

　　烟荷在高高的旋转楼梯上顿住脚步，等待楼梯彼端刘浥挽着伊人拾级而上。空荡奢华的礼厅里回荡高跟鞋磕碰大理石阶面的声响。

　　才上了几级，刘浥抬眸，对上她目光的一瞬抿唇而笑。身畔赵小姐的礼裙似乎不大方便，他顺势揽上她的纤腰。

　　直到三层，与烟荷迎面，赵小姐始才看见烟荷，她沁水晶亮的眼眸很是诧异，眉意间询问刘浥。刘浥扫了烟荷一眼，她自方才便一直站着，玉树琼苞一般。

　　“是四太太。”刘浥的语气淡淡的。

　　赵小姐明显舒了一口气，不由又多打量了烟荷几眼，挨近刘浥道：“四夫人，看着倒还跟小姑娘似的，是……”

　　“令愔，走这边。”刘浥漠然握着掌间的盈盈纤腰微一用力。他见烟荷没有要让的意思，便揽着令愔随便拐进楼梯口边的一间茶室。

　　令愔进屋前还不忘再瞧烟荷，烟荷听见她问刘浥的那句话，那娇滴滴的声音，以及她隐在目光中的后半句。

　　她想要探究她这个过于年轻的“四夫人”的来历和生平。

　　——当做笑料、花边秘闻、更甚是与刘浥一星半点的谈资。

　　多么可笑，烟荷在心底冷笑，说不清她和她到底谁更可笑。

　　傍晚薛妈又来传饭，这次三层不锈钢小餐车上碗碟齐整未动。薛妈为烟荷端出第二层的一碗红油抄手，配爆炒南瓜苗和麻辣豆花鱼。烟荷望着红亮亮的一桌，薛妈揩一把额头上的薄汗，为难地说：“我以为，陆小姐喜欢吃辣……”

　　烟荷笑，端起那碗红油抄手：“我确实喜欢吃辣，不过下次这样一碗就够了薛妈。”

　　薛妈局促地收起其余的碗盆，嘟囔道：“四小姐不吃晚餐，说要减肥。七少还在和人议事，房门是闭着的，我也不敢贸然打扰。连陆小姐，也吃的这样少……端回去会被老崔工责难的。”

　　烟荷闻言，替她端起餐车下层的一只木托盘，上面呈有一盏英式伯爵红茶和黑麦烤麸。她想了想，将上层的一杯蔓越莓气泡酒加进来，又加了一块草莓慕斯。“薛妈，不用急，我替您给七少送晚餐。”

　　“这……陆小姐亲自送去，这哪里使得。七少叮嘱老妈子要服侍好陆小姐……”薛妈手忙脚乱。

　　“没事的薛妈，”烟荷浅笑，“文莺是不是快放学了？”

　　薛妈一怔，连忙低头称是。

　　许文莺是薛妈和刘家早年一个帮工的私生女，出事后刘家遣退了那名帮工。本也要辞退薛妈，可文莺那时候才五岁，二太太心软就留了下来，让薛妈帮着照顾四小姐，也捎带听从七少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