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孟婆》栗树下

4、旧事2

　　谢知节点头，这些都是快摆上明面上的事，几位大人这时还敢与谢家有所交集，已是情深义重。
　　“可是陛下单单对你下手，用蓉儿来换我谢家百条人命……”其声之悲，谢夫人差点昏厥过去。
　　谢知节忙劝慰住母亲，又吩咐丫鬟快去请郎中，一顿折腾后，好不容易才有个休息的时间。回到屋子，见巫玥已备好热水，撇着嘴在一旁坐着。
　　脱去外裳和亵衣，散落一头青丝，谢知节踏入木桶中。温热的水很快蒸红了脸庞，紧绷的肌肉得到放松，满身的伤疤在水中若隐若现。
　　巫玥一边置气，一边走上前为谢知节擦身子，“如果将军非要走这条路，一定要带上我。”
　　自从与兄长失散来到谢府，巫玥就跟在谢知节身旁，二人情同姐妹，从未分离。
　　但谢知节怎么能同意让巫玥也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你不答应也行，反正我和十三商量好了。”巫玥负气地扭过头。
　　难怪回来的路上二人偷偷摸摸地不知道在商量什么。这一个，是自小长大的妹妹；另一个，是为自己挡了三箭的小孩。
　　可是那深宫高墙的野兽比流血的沙场还要恐怖，自己说不定什么就被撕碎了。
　　“若是，我护不住你们。”谢知节一字一句道：“莫要恨我。”
　　翌日，刚开宫门，天空一片灰白。一位公公传皇后口令召见谢知节。
　　宫里的那位未免太着急了。谢知节心想，一边任侍女给自己戴上繁重的首饰。不似盔甲的沉重，而是一种亲自为自己戴上枷锁的压抑。
　　从马车下来，穿过鳞次栉比的宫殿。行至一处庭院，正值寒冬，院里一朵朵红梅傲立，让谢知节不禁想到那支簪子。
　　带路的公公停下脚步，指着寒风中的亭子，示意谢知节过去。远远望去，那里等着的并不是皇后。
　　谢知节谢过，迎着寒风走了过去。
　　及到那人眼前，跪在透着寒气的大理石上，请安道：“陛下万安。”
　　南沧新任的国君魏修明冷冷地看着跪在下面的谢知节，右手摩挲着暖炉，却吐出关切的话语：“谢将军请起，别冻坏了。”
　　“民女如今只是深闺妇人。”谢知节跪着答道。
　　“没有哪个妇人会手握兵符。”云淡风轻的一句。
　　魏修明将暖炉递给一旁的宫女，走出亭子：“起身吧。你我二人许久未见，不如陪朕走一走。”
　　偌大的庭院因屏退了众人，生出一股寂寥的意味。
　　“朕与你第一次见面好像也是这么个环境。”魏修明道。
　　谢知节思索着当时的情形，应道：“民女当时随母亲进宫请安，一时贪玩，追兔子迷了路，幸亏陛下相助。”
　　小谢知节正和公主们一块玩，但那些娇生惯养的公主一个个柔柔弱弱，实在没劲。恰好看到一只兔子，被吸引过去。等抓住了兔子，抬头发现自己迷了路。想到又要被爹爹责罚，瘪了瘪嘴，眼睛水蒙蒙的。
　　然后看见了魏修明，从冷宫里出来的魏修明。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活泼的小女孩。”魏修明轻笑道，“见你辛苦抓住了兔子，本以为你该高兴，没想到像是要哭，一问才知道你迷了路。”
　　后来魏修明养了很多兔子，却没再见过那种既单纯又认真的神情。
　　二人走进一处宫殿，温暖的热气铺面而来。冷气瞬间液化成水，一旁的宫女迎上来，脱下二人沾湿的大氅。
　　“得知谢将军的女儿是你时，”魏修明凑近，“朕本打算娶你的。”君王的气息擦过耳边，谢知节忍不住把手放到往常佩剑的位置，只是这次摸了个空。
　　有年年节，如往常一样随父亲回国都。与父母亲夜聊时，突然被问道嫁给当今二殿下如何。
　　谢知节想宫里规矩多，哪有边疆来得潇洒，一口就回绝了。当时只觉得是家人之间的闲聊，可后来父亲和太子那边的人，来往更加密切。
　　原来一切早有伏笔，怪不得爹爹总说我笨，只配在边疆冲锋陷阵。
　　自那日起谢知节被软禁在了宫里，除了哑巴似的宫女，再也没能见到别人。
　　随意翻着殿里的书打发时间，只听窗外传来三声急促的鸟鸣，外殿的宫女对此没有任何反应，谢知节推开窗，让外面的人进来。
　　自从进宫后，就失去谢知节的消息。宫里的人传话说，皇后怜惜谢知节，留其在身边陪伴。巫玥急得不行，与谢十三商量后决定潜入戒备森严的皇宫。
　　“将军。”巫玥扑到谢知节身上，麻溜地掀开外衣检查起是否有外伤。确认了没有新增的伤痕，才放下心来。谢十三红着脸背过身。
　　“好了，好了。”谢知节哭笑不得地阻止道。几天来紧绷着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却在看见巫玥倒上桌上的茶水准备喝的时候，一把拍落了茶杯。
　　茶杯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惊动了外面的宫女。巫玥和谢十三赶紧藏藏到屏风后，等她们清理完碎片才走出去。
　　巫玥紧盯着残存的水渍，蹲下身，用指头沾了一点仔细闻着。
　　“陛下居然下毒！”巫玥难以置信地说。
　　谢十三闻言，害怕的情绪升起。上前两步，一手抓住了谢知节纤细的胳膊，一手摸向脉搏，的确是有中毒的迹象。
　　女人的胳膊都是这么细吗？谢十三感受着细微跳动的脉搏，不着边际地想。红妆模样的将军好像和镇上的女子并无区别，只是要更美些。镇上的女子也会中毒吗？不，肯定不会。她们像娇嫩的小鸟一样依偎在丈夫怀里，不必面对这么残酷的事。
　　谢十三突然把谢知节拉进怀里，无视一旁惊讶得瞪大眼的巫玥，“跟我们离开吧。回边疆，那里的将士们在等着你。你要是不想回去，我们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南沧、姜国、大庆……”仔细回想着自己知道的国家，谢十三认真地说道。
　　感受着胸膛传来的有力的心跳，谢知节仅允许自己沉溺片刻，就推开了他。
　　“陛下恨我，畏我，与姜国联姻不过是个幌子。他一定会，让我死在和亲的路上！”把杀死谢知节的罪名抛给姜国，既能收复将士的军心，又能在与姜国的关系上占得便宜。
　　“你们出宫后，去长源坊找辛大人，他是父亲的旧识，会帮忙安置谢府的人。”谢知节回国都的路上，接到辛大人的密信，却没来得及安排好谢府的家眷。
　　白雪纷飞，河水冻结。
　　姜国的使臣带来价值千金的厚礼，迎接那位殿下的新娘。南沧的君王为表对两国邦交的重视，亲自送使团到城郊。这时的谢知节已毒入肺腑，强撑着不让旁人看出异样。
　　姜国的使臣见了，只觉传说中的女将军也不过是一寻常妇人，煌煌战绩恐怕是南沧人故弄玄虚。
　　不知过了多久，谢知节听见马车外外传来喧哗声。
　　“将军。”是谢十三的声音。
　　十三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他们去安置母亲。谢知节朦朦胧胧地想。试图查看外面的情况，却发现自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轿帘。
　　那人微微一愣，就抱起陷入昏迷的谢知节杀了出去。
　　等谢知节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一处破庙，一团火光不远处熊熊燃烧着。
　　突然，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人，脚步滞缓，应该是受了重伤。谢知节判断。
　　那日离宫后，谢十三和巫玥听吩咐去找那位辛大人，把谢府家眷暗中接到城外一处院子。一晚，一群强盗打扮的人闯进院子见人就杀。近卫拼死反抗，也只掩护了谢十三和巫玥二人逃出来。
　　强盗无意间落到地上的腰牌，分明是宫里的东西。
　　要告诉将军。二人抱着这个念头，任身后的院子被火光吞噬，日夜兼程终于赶在了使团面前。
　　迎亲的护卫虽然没有什么高手，可到底人多。两人一商议决定声东击西，由巫玥做诱饵，分散兵力。
　　谢十三安置好谢知节后，又捡回了只剩一口气的巫玥。
　　“玥儿。”谢知节靠坐在土墙把，任火红的礼服被松落的墙灰染得黄一块、灰一块。
　　在跳动的火光下，新添的伤口狰狞地笑着，一点点蚕食巫玥的生命，“我幼时，父亲跟着谢将军打仗逝后，母亲，承受不住打击也撒手人寰。就连和我相依为命的兄长，也被人牙子拐走。我当时就想死的。却被谢将军捡了回来，又陪着你长大。这些年像是偷来的。将军不要哭，该不美了。”
　　断断续续的话语用尽巫玥最后一点力气，想要为谢知节擦去眼泪的手兀自滑落。
　　并非第一次看着手下的人离去，却是第一次感到了恨。
　　恨官场，恨国君，也恨这南沧。巫玥可以死在战场上，死在敌国的暗杀里，偏偏不该死于连累，死于算计！
　　一旁谢十三的伤由自己简单处理过了，虽然看上去同样满身伤痕，但未伤及肺腑过段时间就会痊愈。但他却宁愿躺着的是自己。
　　如果死的是自己，也许将军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巫玥的呼吸一点点消逝，微弱的气息成了她对谢知节最后的触碰。排山倒海的悲伤把谢知节淹没，浮浮沉沉，得不到半点解脱。
　　陪了谢知节十几年的妹妹没有了。
　　所幸她也要死了。
　　等喝了孟婆汤，伤痛会忘记，她又变成无忧无虑的一个人。
　　只是，她好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