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生》石湾

4、谁来了

　　八

　　“阿爸，我回来了。”海生推开木门，留下一串濡湿的脚印。

　　没有人回应。

　　桌上摆着一条咸鱼。

　　床上躺着一条咸鱼。

　　门前站着一条咸鱼。

　　三条咸鱼一看我，我看你，互相盯着，默不出声。

　　良久，床上的咸鱼憋不住了，带着从鼻子里逸出来的哼声朝里一个咸鱼翻身，想要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却不料衣角正好恰在床板缝隙中，刺啦一声，露出一个黝黑的美背。
　　咸鱼老脸一红，朝门口怒道：“滚滚滚，谁是你阿爸，谁家的臭小子乱认爸？哼！谁爱做你阿爸你就找谁去，反正我没有你这么个不听话的臭小子。”

　　门口咸鱼哂笑，无奈地喊了一声：“阿爸。”

　　“阿爸别气了。全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都好，别自己一个人憋着，怒火伤肝不好。”

　　“哼！”

　　“阿爸，你看，我抓了你最爱吃的鱼回来，烧给你吃，好不？”
　　床上咸鱼瞄了一眼门口咸鱼手上那串鱼，怒火蹭蹭蹭往上冒，他登地打了个鲤鱼挺，一把夺过去，往地上一扔，还嫌不够解气，用脚使劲碾了碾：“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都叫你不要去抓这种鱼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啊！那里不是你可以去的地方，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一阵跺脚，“真的要被你这臭小子气死了。今晚你不要想睡觉了，抱着桌上这条咸鱼站到门外给我好好想一想我说过的话！”说完，老咸鱼捡起地上的鱼杂碎走出屋外，留下小咸鱼一个人，跟桌上咸鱼深情对望。

　　小咸鱼呼了口气，认命抱着咸鱼在门外罚站。

　　他一直以为，阿爸是喜欢吃这种鱼的。小时候，有一次在无意中他看到在厨房看到过这种鱼，他躲在一旁悄悄地看着。阿爸先是将鱼开膛破肚整理干净，然后把鱼片得薄如蝉翼，紧接着好像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瞧了半天才动手调配酱汁，一边吃一边流泪。吃完后，将那纸揉成团，扔进了将熄未熄的柴火中，离开了。他犹豫了一会才决定将纸团从火里抢救了回来，未料片刻犹豫，那纸团烧得只剩半张了。他看不懂，也没放在心里，就顺手揣入兜里存着。他心心念念着：这鱼居然这么好吃，好吃到把阿爸给吃哭了？

　　以后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亲自抓一条给阿爸吃。

　　小小的他心想。

　　长大以后的他，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从大海的深处捕获了这种鱼。当他如获至宝将鱼呈到阿爸眼前时，却没想到弄巧成拙，惹得阿爸大发雷霆，吃了一顿藤条焖猪肉。
　　今天的他，怎么能又犯了同样的错呢？

　　九

　　海生今天有点恍惚。

　　“老师！老师！有人落水了！呜呜，快去救救他吧……”

　　“老师……”小孩子抓着海生的衣袖使劲摇了摇，小脸煞白地看着海生，“老师……”海生方才如梦初醒，连忙向小孩子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双脚一蹭，甩掉鞋子，一个猛子扎进海里，像一条鱼一样游到溺水的人的背后，单手环住那人的脖颈，并微微抬起那人的下巴。

　　“坚持住，先生，千万要坚持住。” 海生对那人喃喃道，“很快就到岸了，请坚持住。”
　　甫一到岸，小孩子们围了过去，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争了起来，海生朝孩子们作了个安静的手势，他说：“大家先静一静，往周围散开点，好吗？”孩子们依言而行，两只圆溜溜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海生的一举一动。

　　海生先是探了探那人的脖颈：“先生，先生？”见其没有反应，海生将双手交叠放在那人的胸口，强而有力地摁压，一下两下，又朝那人渡气……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交替着进行，一下两下三下……那人忽地喷出一口浊水，剧烈咳嗽了几声，海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直到那人缓缓睁开了眼。

　　孩子们欢呼了起来。

　　海生松了一大口气，吩咐孩子们先回家吃饭，然后轻轻将那人扶到家里。
　　海生替那人披上一条毛毯，递给他一杯热乎乎的水：“家里没什么招待客人的，如果不嫌弃的话，先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吧。”

　　那人挑了挑眉，一脸不可置否：“没关系，我不介意。”他虽是这么说，但只是转了转杯口，并没有喝下去。他反而抬头看向海生，皱起眉心道，“小伙子，你想要什么尽管开要求，我余某人从不欠别人人情。”

　　海生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认真思索了片刻，微微勾起唇角笑道：“先生，谢谢你。我什么都不想要。”见那人听后仿佛想要说些什么，海生伸手阻止了他，“先生，请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要挟恩相报，而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要。”

　　“如果真要我说想要什么的话，那么我希望这里一切如常，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吧。”

　　“先生是个信守诺言的人，一定能满足我微不足道的愿望的。”他似有所指地补充道。

　　那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道：“听说你们村里的人，似乎都很高寿？”

　　海生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是的，先生。您怎么会……”海生的耳朵不自觉地动了动，他走到门前，猛然推开门，发现竟有一队西装大汉整整齐齐排在门口外面候着。那人掀开毯子，站了起来，拍了拍海生的肩膀：“谢谢你了，小伙子。”他忽地笑了，眼角露出细细的纹路，“一切如你所愿，后会有期。”

　　在西装大汉的护送下，那人离开了海生的视线。

　　海生抬头，天上乌云密布，黑压压的，压在人的心上，沉甸甸的，直让人喘不过气。

　　第二天，海家村忽然传出即将要进行大开发的消息，整个村子的人都沸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