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襄阳王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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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镜高悬，对薄公堂。
卓越面目狰狞，鼻孔喷着粗气，歪嘴谩骂。他抖展衣襟，扫过肩前披发，活动筋骨，从袖中掏出两个核桃，在手心把玩。
他气焰过盛，准备和王鹤对峙到底。
乐正和县衙主簿匆匆整理了齐员外家的情况，又加了其他卷宗，厚厚一沓纸交给王鹤。
王鹤端坐中堂，开堂亲自审理卓越。
王鹤向来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谢蛮站在人群中一起围观，他也想知道如果是至亲犯案，他还会一如既往秉公处理吗？
惊堂木一拍，堂内肃静一片。
“襄阳郡王卓纪之子卓越，原襄阳郡清河县马家村马鬃，可是你本人？”
“正是。”卓越不知自己大难临头，嚣张溢于言表，他未跪，反倒是歪站着抖腿。
襄阳王在旁听审，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如此胡闹，恨不得掩面，他羞于见人。又想到唯一的外甥还要审亲儿子，心口一阵绞痛。
王鹤克制怒意，翻阅整理的卷宗。
缓缓开口道：“大道六年五月十三襄阳城小西街烧饼铺的一家四口，被殴打致死，可是你教唆手下干的？”
“嗯，算是吧，不过我也出力了。”
卓越的态度让围观的百姓气得破口大骂，要是菜市场直接就丢臭鸡蛋了。
谢蛮对卓越越来越尊敬，敢作敢当第一人。
“理由为何？”
“劳资愿意。”
王鹤知道他故意顶撞，咬牙瞪目，呼吸不顺。
那家烧饼铺味道好，在襄阳小有名气，价格比其他店贵了一个铜板。卓越混市井的时候买不起，被轰走过一次，发达之后首当其冲拿他家开刀。
“五月廿十一，襄阳清河县县令何守则被殴打致残，可是你本人所为？”
“也不算全是吧，毕竟我撒了银子，打一拳一两，人太多了。”
百姓之前敢怒不敢言，现在他在受审，不满满天飞。
何县令是清河实至名归的父母官，主张修水利，轻赋税，造福百姓。只因何县令拒绝将府中婢女送给卓越，卓越觉得丢脸，下不来台，才伺意报复。
“六月初一襄阳米商邹富贵名下的两处米仓可是你派人烧的？”
“一处是小爷我亲自动的手。”
前世冒充的时候，谢蛮也见过邹富贵，此人地道生意人，一肚子油水，唯利是图。估计是卓越看上人家钱财，要抠门老财分成。邹富贵斡旋不成就被整了。
说实话，他当时也想找借口收拾他，这个卓越比他果决多了，直接开干。
谢蛮抱臂感慨，以后无聊了就该来衙门，审案可比听戏有意思多了。
王鹤继续翻阅，卓越短短两个月犯下无数罪行，纸上之言不过是冰山一角，大部分人不敢得罪他，只能倒霉认栽。
每张纸不过十列字，可每个字都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多看一眼就多生一分失望。
王鹤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六月十二襄阳醉仙楼的老鸨李氏和花魁张氏可是你纵容手下凌虐至死？”
“原来她俩一个姓李一个姓张啊，嗨，她们自己不争气，我不就让手下爽一下嘛，谁知道就那么几个人她们就撑不住了。”
卓越对花魁的香软还意犹未尽，这贱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倔了点，他看上的，还需要卖艺吗，不识好歹。
“六月十七清河县良家子柳氏可是你强行掳获进府的？”
“那个妞儿啊，长得漂亮嘛，没办法。”
“六月廿八襄阳城西三十亩地可是你强压官员贱卖给你？”
“你也知道你舅舅的宅子太老了，不能住人的。”
襄阳王一口痰卡在喉管，差点气上不来，脸憋的通红。
他真是造孽啊，生出这么个混账东西。
都怪夫人走的早，他又发誓绝不再娶，才会后继无人。
“七月初五齐员外满门二十四口人，灭口纵火可是你指示的？”
谢蛮的心提到嗓子眼，刘海和齐夫人是他杀的，他忐忑不安。既希望卓越干脆地把罪一并抗了，可突然又生出一种名为负罪的感觉。
谢蛮面色苍白，嘴唇也失去血色，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周围的嘈杂似乎飘荡在远方，耳蜗传来嘶嘶拉拉的嗡鸣。
襄阳王对逆子已完全绝望，两行浊泪顺着面颊的沟壑蜿蜒而下，胸口起起伏伏，呼吸愈发困难。
卓越手一伸，咂咂嘴道：“小爷我渴了，水。”
王鹤印堂发青，脸色难看，他为了这个表弟从昨天到现在滴水未进，嘴唇点点白皮翻起。
他喉结耸动，挥手差人给卓越递了茶。
茶香鼻尖缠绕，甘甜唇齿留香，是雪岭仙翠。卓越挑动眉梢，眼里流出不屑之意。
还以为多厉害呢，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走个过场，最多关个几天，想吓吓他。
王鹤再拍惊堂木一次，之前的问题重述一遍，谢蛮心脏过速，头上虚汗如雨。
如果让王鹤知道他也是杀人凶手，他会不会很失望？
“多少人没数……就算是吧。”
谢蛮罪恶地松了一口气，他眼神虚无，不敢抬眼。王鹤目光如炬，被他看出他的罪孽怎么办？
之后卓越的罪状他都无心听，独自走出衙门，两条腿发软，瘫坐在石狮子旁。
都不知道怔怔坐了多久，夜幕将至，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把朴素的伞立在头上，谢蛮才反应过来。
“少侠，你还好吗？”
又是王鹤，此时此刻他最不想见的就是王鹤。他这个男人真的可恶，高高在上，对自己要求严格，一丝一毫都不愿懈怠。
每一次看见他，他的心都不知道该如何跳动，一会疯狂加速，誓要蹦出。一会又像石沉大海，坠入谷底，有时还会暂停，他的拳头这么硬，怎么锤都不管用。
“我还好，就是刚刚人多有些气闷。”
谢蛮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王鹤下意识闪身，一时间谢蛮的手愣在原处，无处安放。
王鹤觉得自己过分了，试图缓解尴尬。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谢蛮当然知道，这个骨子里透着清高的男子，不愿惹一粒尘埃。他的人品一如他的骨头雪白，不像他，里里外外都是漆黑。
“没关系，我习惯了。”谢蛮挤出一丝自以为宽容的笑。
“公堂上就见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吓着你了？”
谢蛮与他并肩行走，他其实比王鹤高那么一丢丢，只是和他一处，不自觉就会含胸驼背。
“没想到世子……这么厉害……”
谢蛮不会扯谎，前世他犯下累累罪行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无畏。今世换个旁观者角度，反而觉得窒息。
王鹤以为谢蛮顾及他和卓越的关系，和颜悦色道：“少侠放心，卓越虽吾表亲，但他罪恶滔天，我必不会姑息。”
谢蛮还是觉得失落，莫不吭声。
雨越下越大，街上四处都是躲雨的人，谢蛮余光瞟见一家客栈，从伞里径自出来，王鹤担心他淋雨，高举着伞，跟随其后。
“最近是旺季，客房已满，客官对不住了。”
谢蛮也不吱声，坐在一楼的桌前，要了两个馒头和一壶烧酒。
王鹤头一次这么不了解自己的心境，可能是看这少年形单影只，独自在外漂泊，心有怜悯。也可能是因为差点冤枉他，心怀愧疚。
这少年右边的袖子打湿了半边，他看着难受，他舔舔嘴皮，生涩道：“少侠，其实我师从西仙山，可以帮你烘干。”
谢蛮瞧着这么一小块，打算直接说不用，王鹤却自顾自隔空传送内力。暖流从手臂通往心底，有颗种子好像又在试探，意欲破土而出。
“多谢。”
谢蛮干巴巴地啃着馒头，这是他的最爱，可是王鹤在跟前，牙齿都有些酸软，嚼也嚼不动。
王鹤犹豫要不要去拾另一个，人家点菜的时候有没有算自己呢。
王鹤抱定决心，放入嘴中，松软的馒头如鲠在喉。想来普通人吃顿饭菜也觉得奢侈，他要不要给少年点两个菜呢？人家会不会不接受，会不会觉得这是侮辱。
谢蛮见王鹤小口小口嘬着馒头，内心五味陈杂。这个仙人前世饮露水食仙草，这么接地气的东西想必他是第一次吃。
二人对向而坐，不声不响。
雨势如泼，躲雨的人纷纷进来，一楼变得吵闹起来，几乎每张桌子都在讨论卓越之案。
襄阳不小，足足有十多万人口，这种爆炸新闻不出一天就传的沸沸扬扬。
“卓世子终于抓起来咯。”
“抓起来又怎么样？就是走个形式，过几天原封不动继续作威作福。”
“不会吧，这次审案的不是铁面无私的王将军吗？”
“嗨，王将军只是对外人铁面无私，他和卓世子表亲关系，你说会怎么处理？”
王鹤手握着剑，馒头还在口中难以下咽。
旁边的人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听说呀，昨天晚上就已经找好了替罪羊，还是王将军亲自找的。”
王鹤终于明白对面的少年为何这般忧愁，第一面还是笑脸盈盈，定是听审时旁人闲言碎语起了干扰。
王鹤正色道：“少侠放心，在下向你保证，谁做的谁承担，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人！”
谢蛮刚要张口，隔壁桌的八卦声悠悠传来，不绝于耳。
“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卓世子已经认罪，王将军就算有通天本领，还能颠倒黑白不成？”
“朝廷嘛，指鹿为马还不是惯用伎俩。”
谢蛮再次闭嘴，王鹤脸更黑了一分。
“少侠，我发誓，有我一天，就有公道一日。此事我定将秉公办理，绝不会让你受到丝毫委屈！”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襄阳王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