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泥和他的云雾将军》流泪的猫猫头

3、襄阳王世子

　　彼时，王鹤刚刚二十出头，官拜从三品威赫将军，兼职巡抚。
　　而他，相仿的年纪，七人帮的名声刚在广平县小有名气。

　　说来好笑，谢蛮后来声名狼籍，大部分的功劳得归于王鹤。如果不是和他杠上，他可能还是广平县的赖子，每天接一些偷鸡摸狗的活儿，赚只能糊口的仔儿。

　　被拆穿冒充之后，他愤懑不甘，假意装作王鹤的朋友，血洗西仙山，杀他恩师，适才谢蛮的名号人尽皆知。

　　谢蛮顺着王鹤的视线，发现自己的袖子上星星点点血迹，大意了。

　　“少侠，烦请与我去衙门一趟。”

　　此时，王鹤还不识得眼前的少年，谢蛮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普通人，背了一把显眼的大刀。身上没有半分侠义之气，可能是卖艺的，也可能是杀人凶手。

　　谢蛮苦涩地咧开嘴，笑道：“好说，还请带路。”

　　王鹤在西仙山学艺十七载，有所大成才下山归京。许是在仙山修炼太久，他看不惯官场上的虚与委蛇，疲于官府的形式主义，常常下了早朝便换回仙袍，不与任何人结交。

　　他独来独往，不好女色，王大人给他物色了好些姑娘，他连一眼都不肯施舍，抬脚就走。

　　谢蛮跟在王鹤身后，悄悄拍打自己的脸，怎么回事，脑子干嘛总是浮现他的生平。

　　衙门里空空荡荡，王鹤和谢蛮在大堂，一个站立如松，一个瘫坐在地，直到黑夜也没人回来。

　　当更夫第三次报时，王鹤终于叹了口气，叫醒口水横流的谢蛮。
　　“少侠久等了，抚尹今夜在忙，阁下能否明日上门说明情况？”

　　王鹤客客气气、恭恭敬敬，于心愧疚。这少年寡言，就这么被他拉来等着，也不知道家人着急了吗。

　　谢蛮甩甩脑袋，没有爬起来的意思，打着哈欠道：“好说，我就躺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王鹤见夜深了，更加内疚。师父教导他不可以貌取人，他见这少年孔武有力，一身蛮劲，所以才妄下结论。
　　如今看这少年心怀坦荡，是他狭隘了。

　　“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谢蛮好久没见过王鹤的好脸色了，内心忍不住的雀跃，好像偷吃了一罐蜜一样。
　　“不用，我今天刚进城，准备寻亲，还不知道人家在哪。”

　　王鹤喉结耸动，愁眉苦思，这么晚客栈恐怕都打烊了吧。
　　“少侠若不嫌弃，不如跟我回府将就一晚。”

　　谢蛮忽然来了精神，又转念一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丧气道：“不好吧，大人，小人恐怕……”恐怕配不上和你同住屋檐下。

　　王鹤见谢蛮局促地又是摸刀又是措手，更加和颜悦色道：“无碍，手给我。”

　　谢蛮怔怔望着眼前的男子，连一粒尘埃都嫌弃的谪仙，也会向他伸出手，呵，上辈子他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谢蛮愣愣的样子更加激起王鹤的同情心，晃神间，他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清心寡欲的他原来也有人情味的时候。

　　月明风清，将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少年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蹦蹦跳跳，调皮地踩着他的影子，余光瞟见，还有些可爱。

　　不知为何，街边客栈紧闭大门，他居然有些邪恶的侥幸。

　　襄阳王府门口站了一位侍卫，来回踱步，苦巴一张脸，嘴巴不停嘟囔。

　　谢蛮下意识就要抽刀，妈蛋，居然是乐正。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还考虑这么大的襄阳城该如何寻他，他倒自己送上门了。

　　乐正冲到王鹤面前，喜极而泣，“将军您去那了，叫小人好等。”

　　乐正忠心耿耿的样子，恶心到了谢蛮。
　　无论是前世今生，他都只是王鹤上位的垫脚石，不是卧底就是脚下狗，可怜可恶可恨！

　　王鹤抿嘴点头，轻如蜻蜓点水，就算交待。

　　谢蛮跟着他，乐正张牙舞爪叫嚣道：“你是什么人，也配和我家将军一处？”

　　“乐正不得无礼，这位少侠是我请我回来的，你好生安排。”

　　谢蛮忍住杀意，报仇不急于一时，他努力深呼吸，强逼自己放松双拳。只是重重和他擦肩而过，踏过了门槛。

　　乐正看不起破破烂烂，浑身酸臭的谢蛮，在他眼里，谢蛮就是个卖艺的，和臭要饭的差不多。
　　背上一把看似凶狠的刀，用抹布包着，准是骗将军的善心。

　　乐正不情愿领谢蛮进了东厢最差的厢房，如果要是在他们将军府，准把他关进柴房揍一顿扔出去。

　　谢蛮嘴上道谢，乐正对他的排斥看在眼里，没关系，他不介意，现在是凌晨时分，最多十二个时辰，他准要他的狗命。

　　王鹤基本没睡，没多久就听见内院传来花瓶破碎的声音，还有卓越的吼叫声，襄阳王的哀嚎声。

　　舅父言辞恳切，一再拜托他传授表弟知识，教他规矩，可他这个表弟猴精，一见他就跑。

　　在襄阳蹉跎了两个月，他力不从心，教导无方，实在有负舅父所托，还是尽快请辞吧。

　　谢蛮被愈演愈烈的吵闹逼得烦躁，一骨碌从硬床板上翻起来，泼一把清水，就当是洗脸了。

　　拉开门，王鹤的清姿映入眼帘，一袭白衣素袍，衣摆绣着青竹，亭亭立在庭院。

　　见谢蛮出来，更加抱歉，“少侠，见笑了。”

　　“嗨，老子疼儿子，儿子气老子，最正常不过。”

　　谢蛮没看到王鹤眼底稍纵即逝的惊异和落寞，和下人一起趴在拱门口，凑到门缝前看热闹。

　　“王爷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大家四散逃开，谢蛮悻悻站在远处。

　　襄阳王推门就哭诉，“鹤儿，我的好外甥，这一次你可得帮帮舅舅。”

　　谢蛮一旁吃瓜，啧啧不绝于口。卓越这小子真是出息，认爹几天，亲爹都下得去手。
　　襄阳王眼窝乌青一块，嘴角还有丝丝血迹，他看着都疼。

　　“殿下尽管吩咐。”

　　“你在西仙山从师十七载，一定替我好好管教你那个表弟，他……他实在是太混账了！”
　　襄阳王说话还漏风，捂着嘴，眉头一挤，一颗牙掉了。

　　王鹤对家事毫无经验，可舅父的请求他理应却之不恭。眼下，他觉着棘手，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卓越浩浩荡荡一行人随后也来了，挤在东厢不大的庭院里。
　　卓越手下狗仗人势，揪着知府的头发，拖行至此。

　　王鹤面露不悦，这表弟着实荒唐，从殴打平民演变到殴打朝廷命官，若不制止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祸端。
　　“你这是做甚？”

　　卓越也不避讳，趾高气昂道：“这老东西办事不力，连本世子的爱姬都找不到，表哥你说他是不是该罚？”

　　知府遭的毒手更惨，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脑门上油亮的鼓包，头发揪秃了一半，如果不是穿着官服，根本就辨不清是谁。

　　谢蛮在后面感叹，罪过罪过，没有好好享受得来不易的荣华富贵是他的错。早知道当世子能这般威风，他还当什么佣兵啊。

　　乐正欲从卓越手下抢人，卓越岂肯放人。

　　“襄阳郡知府乃朝廷四品命官，你世子名分御旨未下，如此作贱官员，乃重罪！”

　　卓越才不怕他，世子的名分早晚的事，请个旨，少则三五天，多则一个月，圣旨就到了，他这叫有恃无恐。

　　知府心里一万个苦，律例他记得清清楚楚，但他也知道襄阳王好不容易重拾爱子，不护短是不可能的。
　　他能怎么办，只能认栽。

　　“怎么，将军大人是要拿我不成？”

　　襄阳王担心王鹤真的抓捕卓越，瞬间忘了找他的初衷，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哀嚎道：“鹤儿，你舅舅我就一个儿子，你就只有一个表弟。你母亲答应过我的，以后我们的孩子要像亲兄弟一般，互相扶持，你可不能抓他呀……”

　　王鹤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都说慈母多败儿，今日见慈父，也不遑多让。

　　卓越目中无人，视线到处扫射，瞧见角落里的谢蛮，鼻子里哼着粗气，傲慢道：“这是哪来的玩意儿？”

　　院子里的视线突然都集中在他身上，谢蛮反倒不自在。

　　“是我带回来的小兄弟。”

　　卓越一步一颠，大摇大摆走到谢蛮面前，上下打量，谢蛮不喜，扬着脸和他对视。

　　突然卓越冷笑一声，眼珠子一转，开口道：“这小子不像好人，准是他打的知府！”

　　好一个指鹿为马，谢蛮竖眉瞠目，咬着牙就要出拳。

　　这时，乐正匆匆忙忙绕过众人，在王鹤耳旁密语。

　　王鹤更加不悦，面带怒色，质问道：“齐府惨案可是你下的毒手？”

　　卓越也不狡辩，笑道：“也可以这么说吧，毕竟是我下的令。”

　　谢蛮头脑简单，卓越的一句话直接让他短路，人不是他杀的么，怎么他给认了。

　　王鹤太阳穴狂跳，强忍着怒意道：“理由。”

　　“本世子开心就是理由。”

　　那齐府也是撞到了枪口，官差不理，知府不应，只得跑去求卓越。这不求不要紧，一求卓越反而嫌他们烦，加上知府找不到柳夫人，推脱是齐府捣乱。
　　卓越一声令下，一把火把整个齐府都给烧了。

　　谢蛮佩服卓越是条汉子，杀人放火的重罪都敢犯，目无王法，要是王鹤徇私，他怕是都瞧不起他。

　　“原来是你。”

　　“对啊，是我，怎么了？”
　　卓越带着手下扶着腰放肆大笑，殊不知暴风雨将要来临。

　　谢蛮对王鹤比对自己还了解，每次他发威，必定黑脸闭目，端肩握拳，双腿绷直，背脊僵硬。

　　终于这个视正义比命还重的谪仙开口了——
　　竖子卓越杀人放火，强抢良家妇女，殴打亲父，罪大恶极，将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