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苍》弋然

25、【二版】四 故国不能望（2）

　　罗敷说罢立刻行动，带着两人去找边令诚。她站在门外敲了敲边令诚的房门，静悄悄的房里立刻传出哭声。

　　说起边令诚也算够倒霉的。出玉门关时非要摆谱坐大车，结果轮子陷在沙里拖不出来，接着又遭到‘死海之狼’袭击，那帮京城带来的绣花枕头兵哪里是凶恶的沙漠强盗的对手？行李被抢了个精光，边令诚也被折腾个半死，好不容易才到了龟兹，一见高仙芝就火冒三丈的要求高仙芝出兵缉盗，被高仙芝以‘缉盗属地方行政管辖’为由断然拒绝了，从那天以后，边令诚就把自己关在房里闹脾气。

　　“边大人安好？”

　　“好？我能好吗？我天生就是个苦命人，呜——”。

　　边令诚在房里闷了几天了，什么人也不来理睬他，冷嘲热讽的取笑倒听到不少，如今终于有个人来嘘寒问暖，心里这个委屈一下全倒出来。

　　罗敷站在旁边静静的听，心里撇了一下嘴。这世上谁没有点委屈？但话却不能这么说出来。边令诚的任务就是每天向皇上打小报告，龟兹离京城远隔万里，边令诚说什么，老皇上还不就信什么？为高将军的宏图大志想，这个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罗大人，你说这趟差我有多苦！”

　　嘴里说苦的人，心里最希望的就是别人把他看成世界上最悲惨的人，这几乎是全人类的通病。

　　“是呀！”罗敷附和道，“不过，大人也不妨这么想，世上的功勋都是从苦里炼出来的。大人敢从舒适华丽的皇城中走出来，这胆气，”罗敷翘起大拇指，“不一般！”

　　边令诚噗哧一声笑出来，“你小子用不着拍我的马屁，老子是拍马屁的祖宗。你心里的那点小心眼儿，当我不知道吗？不就是想让我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升官发财吗？”

　　“大人什么人没见过，我这点心眼哪能蒙得了大人。其实——，我心里有个计较，大人您看，象我这种庸人，骑不得马，打不了仗，在军队里呆一辈子也混不出个军功。”

　　“这倒是句实话。没有军功是万万不行的。”边令诚点头，立刻又想到，自己也是这么个处境。他出关时，心已经野了，颇有点想干出番事业的豪情壮志，高力士都已经作到右监门卫大将军，还进封渤海郡公，自己凭什么不能？这一比较，更觉得心理不平衡，他连忙问：“你想怎么挣出军功呢？”

　　“我瞅着，高仙芝确实是个帅才，一定能打胜仗，大人您觉得呢？”

　　边令诚点点头。

　　罗敷凑近说：“军功也不一定非得自己亲自挣出来，别人建功时，我热乎乎在背后帮他们一把，也就能顺势捞点军功。这就象手大的人摘果子，指头缝里总会有几个小果子漏下来。”

　　罗敷瞧见边令诚翻着眼皮对这番话想了想，心里知他已听进去了自己的劝说，“我这话就只跟大人讲，下官是个文官，处处受武官们排挤，这军营里恐怕也只有大人能理解下官的处境，只有大人肯帮小人一把。”

　　“唉！”边令诚叹了口气，握住罗敷的手摇了摇，有点同病相怜，“罗大人，我明白。总之，你以后好好跟着我，有我的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边令诚一个太监，在军中颇受孤立，也确实需要身边有个亲信，否则，他这个光杆监军能监视谁去？

　　“谢大人！”罗敷连忙顺坡爬，陪上笑脸道：“下官给大人找了两个使唤丫头，请大人一定笑纳。”

　　“呵呵——，”边令诚立刻笑出来，翘起兰花指点了一下罗敷的脑袋，“你小子，真会作人！”

　　至此，罗敷成功的取得了边令诚对高仙芝的支持，同时得到了边令诚的信任。她叫道：“紫玉绿珠，进来见过大人。”

　　边令诚瞧着二人的模样，丝毫不逊宫里的宫女们，笑着点了点头：“不错，都是伶俐丫头，我收下了。”

　　于是，紫玉和绿珠在安西安身下来。

　　“姐，我们以后怎么做？”

　　“走一步看一步吧，进将军府的事只要托上罗福，他一准能想出办法，此人油滑贪利，大不了我给他些好处。”

　　“姐，不要！”绿珠望着紫玉决然的脸，眼泪止不住簌簌滚落下来，“我再也不要过杨国舅府里那种生活了，不管什么男人都可以随便欺凌我们，每次都是你挡在我面前维护我的清白，却把自己……”绿珠哽咽道，“姐，这些年，你——，若不是为我，本该嫁个好人，过幸福日子。”

　　“什么是幸福啊？”紫玉颤声道，“国破家亡，故国万里，亲人不知去向，咱们新罗人世世代代受汉人欺压，还能有什么幸福可言？每天晚上我都梦到唐军闯入家里将爹爹砍死的情景，一遍又一遍，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今昔何昔，家已不在。

　　“娘临终前的话就是我唯一的愿望——找到弟弟，会祖国新罗去。”紫玉伸手轻轻擦去绿珠脸上的泪，自己的泪却满腮，“杨大人说了，斐远案发生时，高仙芝正在京城，而且他还费尽心思把涉案的李嗣业弄到安西来，只要咱们赶快从高仙芝身上把丢失的那件东西找到，大人就答应告诉咱们弟弟的下落，咱一家人就可以团圆了。姐这辈子算完了，只要看着你好，弟弟好，就可以问心无愧的去见娘了。”

　　“姐姐！”绿珠高叫一声，生气的说：“这种话再别说了，你要是再这么想，我第一个去死。”

　　紫玉叹了口气，一种无奈和苍凉涌上心头，她抱住绿珠，“其实，只要你幸福，嫁给汉人也好。”

　　“嫁人？”绿珠的脑海中不期然浮现一张英俊却变形的脸，“也不错啊！”她喃喃的说，直望着西边的霞彩，“新嫁衣的颜色也象这般红艳吗？真好看！”她说着，忽然一丝春雨般的伤感，一滴泪从眼眶中扑簌滑落下来。

　　“段秀实人不错。”

　　“段秀实？哼！”绿珠扬起脸，“傻兮兮的，我才看不上他呢！我呀——”绿珠嘻嘻笑起来，“要嫁就嫁个人长得帅的，特别聪明的，对我特别温柔的……”

　　“那我怎么没见你对罗大人好脸色？”

　　“罗福？嗤，我才不喜欢呢。”绿珠扭过头来，“姐，你有没有觉得，罗福脸上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从来不笑，那眼睛瞧着冷冷的，窒湃耍?蠖旧咚频模俊?

　　“再毒能毒得过你这张嘴？所有人都被你损遍了。”

　　“姐，高仙芝好帅呀！”绿珠尖叫着蹦起来，“他今天还摸了我的头！”

　　紫玉淡笑摇头，爱怜的伸手抚顺了绿珠在风中散乱的发丝，“傻丫头，人家是大将军，哪会看上我们？”姐妹二人互相拥抱在一起。

　　这一刻，故国遥远，已不能望，纵然一世作天涯歌女也好，只要两人能时时相依，何尝不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