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苍》弋然

24、【二版】四 故国不能望（1）

　　如果这片漠上飞雪给予了少年朝凤与盲女燕儿幸福，那么罗敷的幸福是什么？很简单，热闹的生活就是她的幸福，最好每天都敲锣打鼓放鞭炮。

　　“怎么又摆酒席？”高仙芝皱了皱眉毛，如果没记错的话，罗敷来到龟兹才一个月，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大摆宴席了。前天才刚做完寿辰，年纪轻轻就做寿，也不怕折了阳寿。总之就是好热闹、爱交际，参加庆生的人从军中将校到酒楼老板，甚至江湖匪类……五花八门。“你的钱很多吗？整天请客，别人会以为你贪赃枉法。”

　　“将军，我是个管钱的官儿，想清廉都清不起来！天天摆一副廉洁奉公的样儿，有人相信吗？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刚来龟兹，人生地不熟的，不得交几个朋友？”罗敷满不在乎，“这次是为了庆祝乔迁之喜，我买了个小宅子，将军记得带礼物来啊！”

　　高仙芝摇了摇头，你自廉洁，别人又怎会诬陷于你？哪有把自己的纨绔作派当人生哲理的？但到了晚上，他还是去了，也许他以为有清廉名声在外的自己到场，众人就不会对罗敷的品行瞎猜。

　　两人一同往酒楼走去。

　　“买个小宅院也好，一个女儿家住在军营里毕竟不方便。”高仙芝道，“你是我请来的，我却没有安排好，这些日子让你委屈了。”他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罗敷没有跟上来，远远的站着，静静望着自己，黄昏中，她眼中似乎有什么深情的东西随着霞彩流动，高仙芝还没弄明白那是什么，流光一闪即逝，她又恢复了惯常的嘻笑和慵懒。

　　酒楼已经到了。

　　不过，高仙芝绝对没料到今天罗敷只请了段秀实、封常清和李嗣业，更没有想到这几个人会坐在满地狼藉的酒楼里。

　　“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绿珠撞上个醉汉，被欺负了呗。”李嗣业愤怒的答，指关节被捏得咔咔直想。

　　高仙芝扫了一眼李嗣业的手，见拳头有些红肿，知道他必然刚才参与了打架，心里一方面赞了李嗣业一句‘扶弱济困’，一方面作为朝廷命官又不大高兴他当众斗殴。

　　绿珠正躲在墙角里呜呜哭泣。高仙芝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绿珠的头顶，“小姑娘家哭多了眼角会下垂，就象这样。”高仙芝伸出两根食指扯了一下眼角，一张英俊的脸立刻变了形。

　　绿珠噗哧一声笑出来，“谁说的？”

　　“皇城里的公主们都这么说。”高仙芝笑道，摆出一套很有权威的言论。他忽然发现罗敷正以一种异样的眼神望着自己，几乎是哀怨的。

　　罗敷呵呵笑起来，“将军这么会哄女孩子，似乎很有经验，啊？”

　　李嗣业在一旁帮腔，“简直威武尽丧！哈哈——”

　　高仙芝立刻哼的一声，在下属面前摆出一副庄严的样子，但此时毕竟不在军营中，这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地方，几人年龄都差不多，高仙芝一向又喜欢私底下与众人兄弟相称，大家依旧哈哈笑他。

　　“姑娘家这样抛头露面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高仙芝道。

　　“可不是呢？还请将军作主，为我姐妹二人脱了贱籍，寻个好出身。”紫玉连忙道，上前屈膝行了个礼。

　　“是呀！是呀！”李嗣业和段秀实也跟着掺和。

　　高仙芝哑然，连忙还了一礼。他不是不愿，而是坐在兵马使的位子上，便有许多不能，须知国法军法最大，这人情一旦开了头，便会没完没了，但他偏偏又是个对女人很心软的人，此时简直一个头三个大。

　　“还不快住口！”罗敷白了一眼李段二人，“将军向来不徇私情，怎么能向将军提这种无礼要求？”说着悄悄向高仙芝眨眨眼——交给我办。

　　高仙芝立刻舒了一口气，道了句贺词，急忙脚底摸油溜走了。

　　“好歹我们这群人从玉门关到龟兹，一起走过上千里路，算得上好朋友，你不帮忙说项也就罢了，怎么还落井下石，跟将军养的八哥似的。”段秀实骂了句。

　　“你们看我象无情无义的人吗？”罗敷苦笑。

　　“我看象。”李嗣业同意段秀实的意见。

　　罗敷为之气结。“其实，脱掉乐籍不是什么难事，我就是户部的，既然户籍在长安，我向京兆尹递一封文书，盖上官印就成了，难就难在紫玉和绿珠脱籍后，不再卖唱，能干什么？”

　　“什么都可以！”紫玉急忙说，“能给高将军当使唤丫头我们姐妹俩就谢天谢地了。”

　　罗敷闻言不禁仔细瞧了瞧紫玉，照罗敷看来，最好的出路是姐妹俩赶快嫁人，现在段秀实一见绿珠就犯傻得冒泡，封常清对紫玉的态度也有点暧昧，就是戴罪之身的李嗣业，将来立了军功，也是不错的人选。按罗敷的理论，女人的青春就象树上的果子，趁着现在还新鲜，赶快引个男人摘了去，否则过了秋黄，就只能烂掉，连虫子都不稀罕蛀了。至于爱情，那是有钱人的事，如果吃了上顿没下顿，白痴才会饿着肚子风花雪月。“紫玉年纪不小了，不想寻个婆家吗？我可以做媒。”罗敷说着斜瞟了一眼封常清。

　　“能在将军府作丫头最好！”紫玉带了几分惶急，她立刻察觉到罗敷眼神中的探究，“我不是这个意思，嗯——紫玉出身贫贱，不敢高攀。”她向封常清望了一眼，封常清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将军刚才的意思很明白，此事断不会答应。”罗敷说。

　　“将军一向不是最爱扶危济困吗？上次在街上遇见个孝子，还把自己身上的钱都给了人家为老母亲买棺材，那么大个将军府，添两个丫头也不是什么难事。”段秀实插了句。

　　“其实将军也想帮忙，但将军有他的顾虑。”封常清在一边道，“将军年轻，加之又未婚，忽然把两个美貌女子招进府里，岂不惹人非议，也有损两位姑娘的名节。至于我们几个里面，就罗敷有钱有房子。”封常清听上去象在为高仙芝辩解，其实还是在挤兑罗敷。

　　“你是让我收下她们？你以为我钱太多烧的？我不是也一个人没家没室，我难道就不避嫌？”

　　“龟兹城里的姑娘们哪个不对你这位美潘安朝思暮想？天天守在营门口等你，怎么不见你想起来避嫌？”封常清笑道。他说得风月味浓，却更见压迫，意思是你这种风月场上惯了的人，大家早已经见怪不怪啦，有城里一群犯花痴的大姑娘天天盯着你，你也难有不轨的机会。

　　“我倒有个主意，”罗敷道，“紫玉，你们二人愿意到监军边令诚府上吗？”

　　“什么？”段秀实一听就火了，“伺候一个太监？”

　　“我说——”，罗敷皱了一下眉毛，“你怎么好赖不分呢？我要是给绿珠个粗重活儿，你还不心疼死？也不看看军营里面，除了军妓能找出半个女人吗？那么个娇娇媚媚的美人，我把她丢到营里，放到两万个大老爷们身边，她还不被吃了？我这难道不是为她着想？再者，”罗敷趴在段秀实耳边耳语道，“绿珠那个小妖精，她那个年龄，随便见个有点魅力的男人就会心动，我把她安排在一个老太监身边，还不是为你着想？”

　　段秀实语塞，想了想低声咕哝了句，“绿珠是好姑娘，只要你这个美潘安不跟我争……”

　　罗敷瞧着段秀实的脸色，分明是同意了，于是接着推了一把，“当然，愿不愿意还得问过本人不是？紫玉、绿珠，你们觉得怎么样？”

　　紫玉半天没吭声，似乎很失望，“只怕监军大人不愿意。象我这种老女人，就是进了将军府，也不会有闲话伤害将军的威名。”

　　原来你一心要进将军府，究竟想干什么？罗敷留了心。“边监军那里有我去说，二位姑娘放心。先这么安顿下来，过后要是有更好的出路，比如说——”罗敷眼中闪过诡谲，“将军府里如果缺人，我替你们留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