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底》苟立十天

36、第35章

　　赫林作为交通警察被借调到刑警队原本是配合交通排查，处理十五年前的杀人案的，可转眼年节将至，该办的案子没找落，歪打正着让他抓回了一帮子往山沟子里运罂粟种苗的，还抓了个在逃两年半的□□犯，受了表彰。刑警队觉出这位草原兄弟的好使，整天跟赫林聊操守聊崇高聊正义，更是撺掇着赵康把赫林留下，赵康原本就看好赫林，话里话外地管交警队要人。
　　于好儿知道赫林有个除暴安良的追求，好久没见过他，以为他调动的事儿定下了，不想年底的总结大会看见他一身正装英挺地走进来，于好儿往里挪了一个位置招呼他，他便听话地过来坐得笔直目视着前方。
　　于好儿早习惯了总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怼了怼他问：“你怎么回来了？刑警队待遇不好啊？”
　　赫林正襟危坐，看都不看她，只压低了声音说：“我不同意调动，但是随时准备借调。”
　　“呵!这无私的精神!”
　　于好儿在心中为他真诚的鼓掌。
　　“你特地回来开会啊？”
　　“不，我的借调结束了，”赫林微微偏头，一脸正直的看着她。于好儿心脏一紧，就听赫林说：“归案了。”
　　李琛远由副队提拔为中队长，宣报刚落，会议厅里掌声雷动，李琛远起身敬礼准备讲两句，却从余光里瞥见于好儿正贴着墙往外挪，见他望过来，便指指门口，李琛远看了一眼赫林，心中了然，冲她点点头。
　　腊月初八午时，各大媒体几乎同时发布了一条新闻速递:儿童拐卖杀人案犯罪嫌疑人姜十在逃15年，今日归案。
　　于好儿去了趟刑警队，守在审讯室外等了一下午，出来时天都快黑了。姜十对当年以及在逃期间继续作案的种种罪行供认不讳，认错态度非常诚恳，这倒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问其原由，他只是不屑一顾地嗤笑了一声。
　　把姜十带离审讯室时，于好儿看清了从她身边走过的人，他花白的头发略显凌乱，但看得出一丝不苟地打理过，被归到脑后细心地扎起来，眼窝深陷，圈脸胡被刮了个干净，在脸颊周围透出青色来。
　　于好儿依旧觉得他应该是最适合工体艺术中心气质的人，但他确是藏匿十五年的杀人犯和人贩子。
　　姜十与她对视着离开，于好儿穿着警服，却被他用戏谑的眼神望着，押刑的刑警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姜十便转回头去，\"对不起警官，我会好好走路的。\"明明他的态度良好，于好儿却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于好儿拨通了祁舜的电话，那边的声音平平淡淡温温柔柔地传过来:\"好儿。\"
　　\"看新闻了吗\"
　　\"嗯……\"他应了一声沉默了，良久，他说，\"终于。\"
　　明明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于好儿突然鼻子一酸，遮遮掩掩地笑起来:\"我妈让你晚上来我家，她煮了腊八粥。\"
　　她听到祁舜也笑了，轻快地应承了一声:\"好。\"

　　姜十是一名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后来被一户慈善的家庭所收养，后来他成为了一名陶艺工人，拥有两间陶艺工作室。他没有结过婚，但领养过一个女孩子，但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女孩子在17岁时意外死亡，在经历过很长时间的消沉之后，他开始买卖人口，21年间作案一百三十余起，15年前的杀人案本是他无意为之，但却成为了他被通缉的理由。人们忽略了到底是什么契机使一位可以感同身受的父亲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不过那似乎并不重要，惩奸除恶的最直接的效应就是大快人心。
　　于常林拿着擀面杖收看电视上的新闻报道，李静淑正在包饺子，被他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好声吓了一跳。
　　\"擀面皮儿去！我包完了！一天天魔魔怔怔的！\"
　　于常林乐呵呵地重新回到厨房:\"小祁那孩子因为这家伙吃了太多苦，这回可抓到他了，也算给了他和他妈妈一个交代。\"
　　\"谁说不是呢，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还能长得这么好，真是万幸啊。\"话间听于好儿哐哐敲门，李静淑起身去开门，埋怨她敲自家门像是个来讨债的。
　　\"铃儿坏了这不怕你们听不到嘛，不行明天一定得叫人来修——\"她说着从身后让出两个人来，一板一眼带着社会气给她爸她妈介绍:\"这是祁舜，是我一普通朋友，这是孔祥，是我干弟弟。\"
　　祁舜呲开一排牙笑出两个酒窝来:\"叔叔阿姨好，我叫祁舜，是于警官的酒肉朋友，这是我弟弟孔祥。\"
　　孔祥不理会他们两个岁数加起来年过半百的成年人的幼稚行为，规规矩矩的鞠躬问好，有些窘迫地说:\"打扰了。\"
　　孔祥跟着祁舜见过几次于好儿的父母，不过他性格腼腆，行为举止间总是透着拘谨。
　　于常林听说孔祥休学之后，每次见到他都试图说服他回到校园里去，对此，祁舜和于好儿从不制止，但也不会帮着说什么。
　　孔祥每次都微笑着应承下来，却也不见作出返校的决定。
　　祁舜去厨房替下了于常林，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跟桌上包饺子的几个人聊天，饺子刚包好，李琛远踩着点儿似的赶来了，于好儿不开门儿却隔着门膈应他:\"呦！中队长就是不一样了哈，为了不干活儿都学会卡点儿了\"
　　门外的李琛远催了几回没动静，压着着嗓子说:\"扯了证的女人是不一样了哈……\"
　　他话没说完门就开了，但他没想到于常林烦死于好儿和他的掰扯，起身拦着于好儿亲自来给他开门儿来了，听他这么一说，正震惊地望着他。
　　于好儿心死，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
　　李琛远心下一惊，自知做错了事，忙低眉顺眼的扯开了话题，从身后牵出自家媳妇儿和薛念孝来。
　　于好儿瞥了一眼，立刻惊奇地望着薛念孝旁边穿着校服的女孩子。
　　\"董盼溪！\"
　　董盼溪咬着嘴唇，脸颊通红地不看她。
　　孔祥和李琛远听见了她的声音，从里面钻出来，同样讶异地望着他们。
　　还不等薛念孝说话，李琛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近乎谄媚地解释着:\"常林叔您还不知道吧薛师傅收养了个小孙女儿，学习可好了呢，长得也俊……\"
　　于常林回过神来，压下刚刚听到的事带来的恍惚感，强颜欢笑地迎接了老朋友。
　　于好儿背着她爸踹了李琛远一脚，李琛远知错，满脸悔恨地打自己的嘴。
　　于好儿自己心里怀着忐忑，倒也不耽误调戏董盼溪，无视了她嫌弃的表情与她勾肩搭背:\"薛师傅跟我们家不说两家话，他从小看着我长大，跟我像亲爷孙似的，现在你叫他一声爷爷，那就是我的姊妹，姐姐总得罩着你，有什么麻烦事儿你就来找我，姐姐正规警校毕业，你什么都不用怕！\"
　　她成天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说话难免沾染了汉子气，平时收得紧，但依然能看得出爽利。董盼溪拍掉她的手，正打算说什么，却看见屋里的人们都望着她，因此抹了话头，红着脸乖乖点头:\"谢谢好儿姐。\"
　　于好儿也没想到能听到她叫自己一声姐，暂时抛了惦记的烦心事，乐呵呵地招待自己这新来的妹子。
　　孔祥和董盼溪在客厅里坐着，孔祥吞吞吐吐了半天，终于问出口:\"你怎么\"
　　董盼溪一直无法被领养的原因，其实是她自己不肯，她从很小就开始为自己挑选优质的家庭，为此她努力让自己尽量优秀，为了使自己漂亮，她很小就开始不吃糖，控制饮食，为了让自己成绩好，她基本牺牲了所有的周末，可她却选择成为了独居老人的孙女。
　　董盼溪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没什么值得探讨的，只是成为了我羡慕的人罢了。\"
　　孔祥没听懂，却听出了她话里不曾有过的温柔，便不再追问。
　　他们沉默时，就听董盼溪下了决心似的:\"对不起。\"
　　孔祥怔愣:
　　\"上次我不该说那些话。\"
　　\"啊……\"孔祥笑起来:\"没事的，你说的也是事实。\"
　　董盼溪一时语塞，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那天，你妈妈找了我。\"
　　\"她说那时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才做出了那样的事，但后来她在家庭和你之间选择了你。\"
　　\"但她还是和祁叔叔结婚了。\"
　　再次回到孔玉贤家的时候，孔祥虽然想问她送走她的原因是什么，但始终没有问出口，只是战战兢兢地生活着，他不再像之前一般与孔玉贤亲近，而是时刻保持了尊敬和拘谨，生怕再做错了什么惹孔玉贤生气心烦，会被再次送回去，孔玉贤当然能感受到他的疏淡，但是又不知如何是好，因此一直带着隔阂生活着，真正让孔祥崩溃的却是他读高中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感受到难以忍受的关注，然后他在水房里听到同学的议论——\"怪不得他总是护着董盼溪，原来是一个福利院长大的，听说他就是十五年前那个杀人案中被红山影楼老板的妈妈救下的那个孩子，你知道戏剧性的是什么吗他的养母跟遇害的那位是好朋友，但是孔祥现在是祁老板法律上认可的弟弟呦！\"
　　那是孔祥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他突然懂得了在他搬进祁家之后舜哥就没再回过家的原因。可祁舜从没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件事，依旧亲善友爱地照顾他，他越是这样，越让孔祥觉得愧疚，终于他不再读书，休了学从家里出走，在红山影楼住下帮着祁舜打理各种杂务，对此祁舜并没有说什么，直到孔玉贤找到了祁舜。
　　祁舜那时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他一直很喜欢孔姨，却无法接受他代替自己的妈妈，因此总觉得难堪。可他还是微笑着告诉她，没关系，他会照顾孔祥的。
　　可他却说不出会劝孔祥的话，因为那是他们心里共同的疙瘩。
　　祁舜知道孔祥被二次送还的事，只是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撞见过孔玉贤在祁益山面前哭着说\"算了吧\"，然后没过多久她又领回了孔祥。
　　后来看到证件之后，祁舜忽然明白了孔祥和他的存在是他们婚姻里非得取舍的理由，因为孔祥是那个孩子，孔玉贤是祁舜妈妈的好友。他们以为孔祥是为难，但其实无论有没有孔祥，释怀对于祁舜来说都不是容易的事。祁舜在餐桌上和长辈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虽然感觉到了于常林的态度出现了异样但也没多想，倒是在努力地把听力放到孔祥和董盼溪那里去，听了孔祥的话暗暗沉了沉眸子，起身帮着李静淑上菜。

　　还算愉快的吃了晚饭，吃了腊八粥，李琛远心虚，积极地争取要把薛念孝爷孙俩送回去，于好儿把薛念孝扶下楼，叮嘱李琛远小心开车，望着他的车渐渐远离，于好儿顿时泄了气，头也不回地跟身后的祁舜说:\"老于知道了——我们扯证的事。\"
　　祁舜顿时心虚，却也没躲闪:\"我跟你一起上去吧，这件事是我没有做对。\"
　　那时他随于好儿回家取证，可是于常林和李静淑都不在，他问于好儿要不然等二老回来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吧，但是于好儿攥着本儿不在乎地一挥手:\"不用！我说了算！\"他总觉得不太妥当，可他心里也有渴望在蠢蠢欲动，因此没有再坚持。
　　于好儿拦住他:\"千万别，你没感觉到我爹后来都不太跟你说话了嘛气头上呢，你等我先回去铺陈几天，让老头儿消消气。\"
　　祁舜这才明白于常林后来那些冷淡来源于哪，顿时觉得忐忑起来。毕竟这么早就得罪老丈人不是什么好事。

　　孔祥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冷不丁地带着怨气问:\"舜哥和好儿姐扯证了\"
　　于好儿那边转头就告诉了李琛远，可祁舜这边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祁舜轻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应答，便一时哽塞，半晌，他说:\"我想和她彼此依靠着生活。\"
　　他顿了顿，\"像我爸和孔姨一样。\"
　　孔祥猛地转头震惊地望着他。
　　\"抱歉小祥，因为我的原因，你很困惑和为难来着吧\"
　　孔祥只是摇头。
　　\"后来我遇到了好儿，生出了想要和她在一起的渴望，因为从她那里我总能得到安慰，所以渐渐有些懂得了他们的心情。\"他靠边停了车，仰在座椅上。
　　\"当一个人对长期置身于黑暗中也无所畏惧时，看起来是勇敢的，其实很害怕看到光啊，因为会贪婪，会不由得想要索取更多的亮，即使那光是温暖无害的，也会造成恐慌。\"
　　\"他们大概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成为彼此的依靠的吧。\"
　　\"这有什么错呢\"
　　孔祥红了眼:\"可是……\"
　　\"可是什么呢\"祁舜打断他的话:\"可是他是我的爸爸可是他是我妈妈的朋友可是你是孔姨的儿子\"
　　祁舜转头望着他，路灯打进来，照亮他的眼眸依然温和透彻。
　　\"那又怎么样呢我爸丧偶，孔姨未婚，痛苦却过去了的事被记得就好了，怎么能成为大家拒绝幸福的借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