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底》苟立十天

33、第32章

　　巨大的电视墙滚动播出着新闻报道和通缉令，少有行人的脚步会为它停下来，原本无关的人和事就不会被认为是值得的。
　　于好儿下地铁没走出多远，就看到祁舜的大悍马停在电视墙的对面路边。车里光线昏暗，但她看到一颗烟火在静静地浮动。
　　她突然觉得脸颊落了一点冰凉，抬头望见纷扬的雪粒正掉下来，夜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灰黄，霸道地掩埋着路人的从容，使他们踩着灯火的脚步变得急切又匆忙。
　　只有车里的祁舜和望着祁舜的于好儿是静止的，他们各自端着放不下的人和事，天没塌，却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雪越下越大，祁舜抽完一只烟，下了窗户通风时，看见不远处迎风走来的雪人。
　　于好儿看着他下了车，走出去勾搂了定在不远处的孔祥进到旁边的餐厅里去了。

　　于好儿坐在街边的公交站的长椅上，收紧领口望着那个餐厅靠窗位置的祁舜和孔祥，他们谈了很久，孔祥似乎哭了，祁舜依旧是温温柔柔地样子，微笑着递给他纸巾，支棱起酒窝，一手托着下巴，修长的手指掩着嘴，在鼻梁上轻轻地点动，眨巴着大眼睛听他说话。
　　于好儿想起刚刚那支烟，越是看着他若无其事，越是心疼他的故作坚强。
　　很久很久，孔祥出了餐厅，又转回身透过落地窗与依旧坐在那里的祁舜道别，祁舜张开五指冲他挥手，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孔祥离开后，他眼神清澈地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然后被突然贴上来的于好儿的脸吓了一跳。
　　祁舜一怔，尽管他迅速的别过了头，但于好儿还是看见了。
　　于好儿偷偷地望着开着车的祁舜的侧脸，想那是错觉吗？但她刚刚确实看到祁舜的下唇在抽搐。
　　祁舜一路上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帮于好儿取拖鞋，帮她放好外套，为她倒了一杯热水捧着，然后又去喂猫。
　　于好儿望着他忙忙碌碌，冷不丁地说:“我看到了。”
　　祁舜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背对着她陷入了沉默，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他突然伸手捂住嘴，起身向浴室走去，后背突然探过了一个单薄却温暖的阻力，祁舜停下脚步，感受着她的体温从背后流到心里。
　　祁舜缓缓地转过身，在他放下手的同时，于好儿看到他的下唇在颤栗似的抖动。
　　“真令我感到害怕，”祁舜笑了笑，“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过了。”
　　虽然平时偶尔也会有颤栗感，但别人看不出来，只要他轻轻抿起嘴，就可以阻止这种感觉。今天的事虽然他没觉得有什么强烈的感情，却发现十五年前的症状再一次出现了。
　　他说的害怕，不是怕复发，而是怕被于好儿看见，他唯一的害怕，一直是横亘在他们之间可能会使他们分开的可能性。
　　但于好儿问他:“亲一亲会好吗？”
　　祁舜被她逗笑了，收紧怀抱吻住她，于好儿尝到他唇间不曾有过的香烟味，心里痛了一下，主动地回应安慰着他。
　　这症状原本就是间断性的，可这时竟真的不抖了，于好儿还要抽空感叹:“你这毛病还挺好治嘿!”祁舜没绷住朗声笑了起来，捂着眼倒在沙发上，恍然觉得像是解去了四肢上枷锁，周身包裹着密密软软的心安。
　　\"你怎么不问我孔祥的事呢\"
　　\"让我猜猜看——\"于好儿拿了药箱挨着他盘腿坐下，\"孔祥是那个被救下的小孩吧\"
　　祁舜蹬腿往上窜了一截，正好枕到于好儿的大腿上，望着于好儿婆娑开他的刘海，轻轻地帮他的脸上药。
　　“嗯……”他轻轻地说：\"孔祥后来被送到了市福利院，我回国之后常常和孔阿姨去看他，没过多久孔阿姨办理了领养手续，孔祥成为了她的孩子，\"祁舜静静地说，\"可是我觉得她并没有做好成为母亲的准备……后来小祥果然被她送回去了……我那时超生气的……\"
　　\"是这样吗孔祥受伤的时候，我倒觉得孔阿姨做得很好呢——\"于好儿帮他顺着毛，一低头却看见他已经睡着了。
　　于好儿还以为今天他非用药不可了，没想到他反而比平时睡得快，她轻轻地拿了靠垫放到他脑袋底下，蹑手蹑脚地起身抱了被子盖在他身上。虎南下摆好起跳动作要钻到主人那里去，被于好儿扼住命运的咽喉提溜走了。
　　祁舜少有的一觉睡到了天亮，找遍了房间看不见于好儿的身影，就连虎南下都不见了，但他挂在门口的棉袄和电梯钥匙也不翼而飞，想是于好儿出去了，便先去冲了个澡，果然，他刚从浴室出来，就听到有人输密码的声音，他家的密码只有于好儿知道。
　　于好儿先拉开个缝儿把虎南下放回来，虎南下原本就是被她强硬抱出去的，感受到家里的温暖之后拼命往屋里钻，却又被祁舜捉住了。他撸着虎南下的猫，站在玄关看于好儿抓起地上的袋子，又客客气气地从身后让出个人来。
　　\"唔！你醒了啊，我买了早餐，还碰到……\"
　　\"爸……\"
　　虎南下终于挣脱了祁舜的怀抱，于好儿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凉薄。

　　于好儿买好早餐在电梯里碰到了祁益山，他似乎忘记带电梯钥匙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于好儿想着捎他一程，一问却是和他同一层，于好儿偷偷打量着他，祁舜那个单元那一层统共也就三户人家，而且这位大叔举手投足总若有若无的带了些熟悉的感觉，有了初步的猜想，于好儿望着他的脸也越看越像，试探着问:\"或许……您认识祁舜吗\"
　　祁益山似乎也感到诧异，温厚地一点头，声音平和:\"我是他的父亲。\"
　　这腔调准没错了。
　　于好儿心中一惊，祁舜从来没说过他爸爸的任何事情，不想冷不防地让她直接见面了。但好赖于好儿心理素质好，沉了精神问候男朋友的爹:\"叔叔好，我是于好儿，是祁舜的女朋友。\"
　　祁益山大概还不知道祁舜有女朋友的事，笑眼间神色更加讶异了。

　　祁益山从没有去过祁舜的家，祁舜也没想过祁益山会出现在他的家，八年前那场争吵的硝烟已经散去了，三十一岁的祁舜见识了许多，经历了许多，懂得了许多，从容了许多，可伤害仿佛板上钉钉，钉子拔了洞还在。
　　于好儿备好早餐:\"那我先走了，临时的联合排查，队里催我回去。\"
　　祁益山起身:\"这么急一起吃了再走吧\"
　　祁舜一愣，不自觉的一皱眉——他的语气太像是这家的主人，令祁舜起了些莫名的反感。
　　于好儿果然没察觉到什么，客客气气地摆手:\"不用不用，我去队里吃！\"
　　祁舜把她买早餐时穿的自己的外套又裹到她身上，顺手放了一杯热豆浆给她:\"下了雪，走路小心着\"结尾又在她耳边补一句：“别走太远，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于好儿急着逃离见家长现场，忙着关门不让他出来，\"好好你回去吧。\"
　　祁益山看着他送走于好儿，迟疑着问:\"你们……结婚了\"
　　因为他们的相处看起来太像是过着平实日子的小夫妻。
　　祁舜心中不禁冷笑起来，这个问题竟然是做父亲的在问儿子。
　　但他帮祁益山泡了一杯茶，温顺地回答:\"还没有，但就是她。\"他坐在祁益山对面随和又从容地喝于好儿给他买来的粥，没有邀请祁益山与他共进早餐的意思，倒是于好儿走前放了两副碗筷招呼过他。
　　\"你过得好吗\"祁益山盯着他脸上的淤青问，\"你孔姨很担心你们……\"
　　祁舜的手一顿，抬起头微笑着回答:\"他能再出现在津姜是好事，孔祥原本就是个想法多的孩子，他那边我会多跟他聊聊，让孔姨别担心。\"他的反应干脆利落，祁益山突然真切的感觉到即使拒绝了父亲的陪伴，他也长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记忆里的他还是个带着学生气的不懂事的孩子，收了行李说走就走，本以为他总会回来，却没想到他真的再也没有踏进过家门一步。
　　刚开始，祁益山托廖正华帮忙照顾他，大学毕业之后，祁舜没有从事专业方向的工作，倒是靠着大学期间跟廖正华到处取材学习的本事拿了奖，得以进入杂志社工作，后来又听说他辞职了，从头做起，积攒资源，渐渐成为行业里炙手可热的职业摄影师。这些事他都是听说来的，八年里，他听过祁舜吃的苦，听过祁舜获的奖，但自始至终所有他给出的帮助都被祁舜强硬的拒绝了。
　　“那、那你呢？”祁益山问。
　　祁舜抬眼，见他略显难堪却也真诚地说：“我很担心你。”
　　祁舜神情复杂地望了他片刻，伸手夹了个蟹黄包放到他盘子里，没有说话，祁益山鼻子一酸，吃下包子起身告辞。
　　祁舜也不留他，帮他取了外套客气地送他到门口，依旧是温柔和顺的模样。
　　他想祁舜大概还是不能原谅他。
　　不过已经很好了。

　　没走多远，祁益山看到小区公园里，一个短发的女孩子穿着比她大好多的外套，袖子卷了又卷，正在跟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吆五喝六的打雪仗。
　　于好儿冒着“枪林弹雨”深入敌军后方，抱起一个敌人就扔到了雪堆里，那小孩起身闹着要报复她，在于好儿看到祁益山的同时塞了一把雪在她的脖子里，于好儿说谎被抓到，心中本就惊吓，后背又一凉，不由得打了个嗝，她迅速退出战场朝着祁益山跑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您、嗝、您怎么不多坐、嗝、一会儿？”
　　知道她的窘迫，祁益山安慰她道：“没关系，谢谢你。”
　　“方便跟你聊聊吗？”
　　于好儿的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方便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