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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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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里调整使用了冬令时,上八休四,休假的于好儿在家睡醒了就补思想体会,不分昼夜地苦修了两天,终于补上了。
她每次经历过悬梁刺股的补作业之后都会下定决心不再拖延,但是下一次上交前她又一定在补作业,读书时的坏毛病一直延续到工作,想改的心追着实际的懒,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于好儿睡梦中听到外面有欢声笑语,心说怎么大清早就有串门儿的,下楼正看见沙发上坐着自家大姑,正拉下脸来地望着她邋里邋遢的模样,于好儿心中咯噔一下。她大姑是三中的老教师,成年累月的教学经验使她日常的说话方式都逐渐模式化,于好儿队里怕宋荷,家里最怕的就是她大姑。
她收拾好自己规规矩矩地坐到大姑身边,接受过一番常规审查之后终于被问到了恋爱问题,她终于能扬眉吐气的回答说:“有的有的,有那么个男的。”可她的大姑还有话要说,从结婚到生子,从育儿到养老,以前她们关于这方面的谈话总是顺着于好儿“还没有”的答案延伸出“女大当嫁”“精挑细选”“选婿稳准狠”等话头,本以为这个更新的答案能够成为这个话题的终结者,没想到竟让她大姑开辟出了新的领域。
祁舜的电话及时地打进来,于好儿简直对他感恩戴德。
“好儿今天有事吗?”
“没有,我姑来我家做客,她在我旁边。”
祁舜仿佛看到了正屏住呼吸偷听的她大姑,立刻提高了声音问候阿姨好。于好儿不禁佩服祁舜的拿人手段,因为她大姑看起来也没想到他会问候自己,略显慌张的同时眉开眼笑。
“你愿意去看影展吗?”祁舜问。
于好儿此时看大马路都可以,想都没想地回答:“看!”
于好儿看着门口的展牌心里的震惊不是一点点,那展牌上的摄影师照片与她认识的人风格出入太大,以至于她不太敢认。
“二酸叫廖正华啊?”
展牌上那个叫做“廖正华”的中年男人着白衫黑裤,发型干净利落,双腿微分,仪态庄重地坐在一把藤椅上,与她印象中那个举止浮夸的“大萝卜”大相径庭。
“嗯,”祁舜打量着展牌上的人笑了:“就算他不喜欢,但到底是体制内的摄影家,总要有些样子的。”
于好儿问:“你也是体制内吗?”
祁舜:“我啊……非要说的话,算是游离与内外之间吧,我更愿意做个商人,谋生嘛。”
于好儿似懂非懂,她从孔祥那里听说过一些二酸的履历,但她是外行人,对那些奖项和协会的分量不甚清楚,只觉出其他员工对他的尊敬,又听说祁舜曾邀请他做红山影楼的股东他拒绝了,却心甘情愿地给祁舜打工,为自己争取来一个“第一摄影师”的浮夸名头,只觉得他可能只是个有两把刷子的怪人,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德高望重。
工体走廊展出了二酸的238幅摄影作品,人物风景皆有,多是纪实作品。于好儿不太懂这些,只从感官上觉得与祁舜随性灵动却温厚真实的风格迥异,这些作品更加厚重严肃,取材和内容都游丝般透着凌厉。
其中的有些照片是与祁舜一起外出采的,勾起了祁舜当时当地经历过的许多有趣的事,于好儿边看边听祁舜为自己介绍,第一次觉得看展还蛮有意思。
于好儿停在一幅主人公是一个少数民族装扮的小女孩的作品前,作品名为《苦荞》,其中的女孩脸色黑红,一手捻着几株苦荞麦,隔着田里烂漫丰美的植株正蹙着眉望向摄影师。
“那是丰收的季节,但她唯一的奶奶不久前去世了。”
祁舜的声音不起波澜,但他说完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于好儿环起他的胳膊,以为他也一样在为那个女孩子而唏嘘,却见他定在原地,眯着眼凝视着不远处的一小撮人群。
“你在看什么?”于好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但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人群中却有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神色平常的在四周留了眼光,冷不防地对上祁舜的目光后猛地挪开了视线,他一撇头,于好儿反而注意到他了。
那男人留着中长发,发色灰白,身材中等,身形挺拔,气质儒雅,看上去是那一撮人中与艺术走廊的风格最契合的,但一旦注意到他,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总觉得他周身萦绕着诡秘的气息,连带着他的看似漫不经心都显得刻意和欲盖弥彰。
祁舜迈开步子向他走去,于好儿跟在后面,见那男人撒开手里的小孩,随着祁舜脚步的加快,竟大步向出口方向逃了。
“找小孩的母亲。”祁舜向于好儿丢下一句奋力追了出去,于好儿反应极快,听了他的话便不再跟着他,转身钻进还不知所以然的人群中抱起那个孩子。
她问那个小女孩:“你的家人呢?”
那小孩本来说话还不利索,又被她严厉的神色吓到,一时说不出话来,于好儿冲着人群喊:“这小孩儿的家人在哪儿?!”
她和出警的柳婉在广播室等了好久,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才哭哭啼啼地钻进来扑向自己的女儿,于好儿拿出她大姑的腔调教训了那个母亲几句,便告辞去给祁舜打电话,却总是打到忙音,她不知为什么总是有种心慌的感觉,生出逐渐使她窒息的焦急来。
于好儿把柳婉送到门口,柳婉还在安慰她,却看见又一辆警车驶入了工体中心。柳婉远远地望见副驾驶座的中年男人,神色诧异:“赵康?”
于好儿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她顾不得细想,她眼里只有后座上的祁舜,车一停好她便扑过去开门。
祁舜的脸受了伤,看起来很不好,但他扬起脸冲着着急的于好儿微笑,摁住她疯了似的检查着自己的手说:“我没事,真的没事,别害怕。”
确认了他真的没事之后,于好儿松了口气,这才镇定下来,起身敬礼:“赵叔叔。”
赵康和于常林是旧识,虽然来往不密切,但小的时候还抱过于好儿,刚回到津姜还没有正式工作的时候,于好儿见过他,他那时没认出于好儿,当着于好儿的面儿夸奖和她同期等待分配的赫林,强硬的替刑警队招揽赫林,还为了赫林跟交警大队的领导吵起来,虽然没说于好儿的不好,但确实也使于好儿感到很尴尬,因此于好儿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
当下这一叫,让祁舜和柳婉,甚至赵康自己都一个怔愣。
赵康在心里做了个扫描,迟疑地问:“你是于常林那个入警的女儿?”
于好儿伸出手:“对,我是。”
她想起了于常林跟自己说过,当初是赵康带着祁舜去了精神科。赵康的级别她入警前就见识过了,如果只是一起普通的拐卖未遂的案件,派出所出警便足够,又怎么用得着刑警大队的领导亲自出动,眼下祁舜还被他亲自送回来,于好儿脑子里稍微打个转就能猜到十之八九,因此认了这门不甚深厚的交情,存着多少能够帮帮祁舜的私心。
她听过祁舜讲那件令他差点迷失的案件,也见过十五年后祁舜真诚地说“早就走出来了”,她以为如他所说真的过去了,可是当她感到祁舜的身体在看到那人的瞬间猛然紧绷,看着他近乎疯狂地追击那人时,她突然意识到--
“啊--当年的凶手还没归案啊……”
配合取证之后天都快黑了,祁舜送于好儿到楼下,他察觉到于好儿的小心翼翼,解了安全带探过身子抱了抱她,声音沉稳如常:“别担心我,我没事的。”
于好儿轻轻地回抱住他,嘴里却爽利道:“你快别安慰我了,我们都知道该得到安慰的不是我。”
她干脆利落的话破坏了气氛,逗得祁舜忍俊不禁。
当晚,于好儿洗完澡出来,看到了晚间新闻重新发布了一条搁置了15年的通缉令,那人十五年前的照片与今天发布的照片差异太大,大到她怀疑祁舜会不会认错了。
她的心里惦记着祁舜的事,没注意到家里的气氛怪怪的,直到于常林和李静淑郑重其事地挨着她坐下,她才察觉到她的爸妈今天异常严肃。
“爹?”她不由得放下支棱着的脚丫子坐起来:“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啊?”
“你大姑今天……”于常林欲言又止。
“对哦我大姑今天来干什么啊?”
于常林一时哽塞,搞得于好儿怪紧张,她转头问李静淑,李静淑也支支吾吾。
半晌,于常林下定了决心似的:“你大姑说,你的亲生父母想见见你。”
于好儿愣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哦,那您帮我回绝了吧,没必要。”
“好儿……那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李静淑拉起她的手。
“妈妈不想要我了吗?”
“这孩子!说什么呢?妈怎么可能不要你!”
“那我的证件都在吗?”
李静淑一愣:“都在。”
“那不就得了?我是被非法抛弃合法领养的孩子,从我进入这个家门开始我的父母只有你们,我对他们没有丝毫怨恨,对于血缘也没有什么留恋,不见他们只是单纯觉得没有必要。”
于常林依然严肃,话间却仿佛得了痛快:“不见就不见吧,你也长大了,遵循自己的意愿就好。”
却见于好儿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电视里的新闻:“那我意愿去陪陪祁舜可以么?”
新闻里报道的是早已被人们遗忘了的十五年前的那件杀人案的始末,凶手重现世间令媒体兴奋不已,详细到挖出了当年还模糊不堪的监控画面,尽管打了马赛克,但于好儿在看到画面角落里那个年轻人的身影时,心猛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