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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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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好儿睡醒的时候,恍然以为自己是晕过去了,看了一眼手机才发现是凌晨两点多,身边的祁舜不知所踪,那只猫倒是躺得挺安详,要不是在他的家里身上裹着他的衬衫她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春梦。
她穿上那双飞天小女警的拖鞋,忍着痛小心翼翼地出了卧房,外面没有开灯,于好儿摸黑走到阳台,望了一眼沉寂的阑珊灯火,碰到了手边一瓶包装熟悉的药片。
李静淑更年期以来一直神经衰弱睡不好,于常林给她开了这个药,叮嘱她是药三分毒,能少吃就少吃,于好儿听到过,因此把这话原原本本的转述给祁舜。
她踩着黑暗在祁舜的房子里溜溜达达,猫也从卧室里跟出来,冷冷地看着这个不怎么熟的女人在自己主人的房子里放肆地东走西逛。
但哪里都没有祁舜,于好儿的心沉了沉,然后看到卧房旁边的门紧紧地关着,她轻轻地转开门把手,却见那里面是一个比没有开灯的外面更黑的空间,祁舜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好儿?”
于好儿支支吾吾地要退出去,却被一只手拽进了那个空间里。
一盏暗红的小灯立在墙上,光只够勉强照亮它周围的药水盘和一两张照片的轮廓,其他地方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于好儿虽然小时候就见识过暗房,但还是努力的睁大了双眼,确认自己的眼睛真的不是闭着的。
她听到物件的挪动与碰撞的声音,然后自己的脚腾空而起,她不禁惊呼了一声,发现祁舜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大桌子上。
祁舜两只手托着桌子的边缘,把她圈在里面,仰着头问她:“还疼么?”
于好儿一句“卧槽”下意识出口。
疼啊!
但她简直震惊,听声音祁舜的脸应该离自己很近,但是任凭她怎么瞪大眼睛都无法看清他是用什么表情问出这个问题的。
就听祁舜嗤了一声,然后朗声笑了起来:“我是说,你喝了那么多酒,头还疼么”
本来脑袋上的痛是隐隐约约的,于好儿还没有注意到,他这么一说,反倒真的痛起来了。
祁舜笑了好一会儿,笑得于好儿心里的火苗都升起来了,突然他把手放到她的脸上捧着,冰得于好儿一激灵。
“好儿又害羞了。”他把本应该给于好儿留反驳余地的问句说成了陈述句,逼得于好儿如鲠在喉。
“再等十分钟,我们就出去好吗?”
于好儿点点头,看他抽离了双手回到红灯区忙忙碌碌。
她以前特别讨厌她妈进暗房,进去就要好长时间,而且她不太能承受暗房那个程度的黑,总觉得暗处会藏着什么,所以她总是在外面等候的那一个。
可现在她觉得这小黑屋里有了点意思,祁舜毛茸茸的短发被红灯将将上了些色,看着有点妖异,但那抹妖异的主人认认真真地忙着手里的事,怎么看都软萌软萌可可爱爱的。
祁舜把照片挂好,开了一盏昏暗的大灯看着她:“走吧”
于好儿却往旁边挪了挪,让他把灯关了坐过来:“让我再多感受一会儿祁老板的工作环境。”
祁舜笑了笑,顺从地关了灯挨着她坐下,她也不说话,挂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
于好儿一点都没害怕,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两条垂着的腿交叠着晃晃荡荡。
然后她感到祁舜握紧了她的手,耳边响起他淡淡的话音:“我妈没有要见义勇为。”
于好儿一瞬间的迷茫,然后心头一颤,屏住了呼吸。
“虽然新闻都说她是要拍照取证,但我跟孔阿姨都知道不是的,我们都没有发现那个孩子不是那个人的孩子,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个人……”
16岁的祁舜个子一下子窜高了不少,但随着声音的变化,一向温顺和善的祁舜也不无例外地迎来了叛逆期。
那天是踩灯节,是一个乡下习俗发展到城里的节日,灯是用罐头瓶或玻璃瓶和彩纸蜡烛自制的灯,家家户户贡献几盏自制的写有愿望的花灯,排列摆放在场地上,隔出长长的蜿蜒小道来,人们就跟着这祝福和愿景排成的小道走下去,祈祷心想事成,愿望成真。
祁舜家里本来是不参加这种活动的,可那天不知为什么他生着气,他的妈妈又何尝看不出来,所以坚持着拉他去踩灯。
祁舜的妈妈是美了一辈子的女人,学舞蹈出身,气质里刻着柔美,形影里露着真善。她看出祁舜兴致缺缺,就拿出相机请祁舜为她拍一张照片,祁舜心里烦得很,又是在路上,不理解他妈妈有什么好拍的,便顾自在前面走,把他的妈妈落在后面。
他听到后面的妈妈在喊他,声音细润清柔:“你不帮我拍,那我帮你拍喽”,然后传来相机连续不断地咔嚓咔嚓的声音。
胶卷很贵的!
他拿他的妈妈没有办法,简直被气笑了,他收好笑容,本起脸来转身要回去拿那相机,耳边却呼啸而过了一句诅咒,他还在寻找那没有素质的脏话的来源,却看到原本走在他斜前面的一个黑影双手举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在她的妈妈身上一下又一下地奋力刺去。
一同出行的孔玉贤尖叫了起来,人们乱作了一团,孔玉贤上前去阻止他,但她的腰间中了一刀,被狠狠地推开了,祁舜愣住了,反应过来和几个上前帮忙的路人制住行凶者时,他的妈妈倒在血泊里,已经没有呼吸了。
祁舜的话里听不出波澜,他像是在讲别人家的事,声音与黑暗融为一体,拧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来。
黑暗中,于好儿听到祁舜沉静地憨笑了一声:“电视上中枪中刀的人不是总能有一口气,可以在弥留之际说些什么嘛?”
他突然绷紧了身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但我妈没有。”
于好儿红着眼睛转过身抱住他,他也把脸埋在她颈窝用力地回抱着她,良久,她听到颈边传来他故作轻松的清朗沉稳的声音:“你别哭哦,我真的没事。”
“于叔叔应该告诉过你我生病的事了吧?”他顿了顿,又说:“那时我状态很糟糕,尽管努力像之前一样生活,可是我集中不了注意力,还时不时地失明,甚至有几个月完全说不出话,唔……做了很多治疗,吃了很多药,大概是管用了的,反正慢慢地就好了。”
“不过我倒觉得,所谓的痊愈,倒不如说是因为我不再像之前那么总是惦记着,也就是你说的忘记了,至少也是淡忘了。”
“我只是到现在都想不起来那天到底因为什么事心情不好,也总是想那时要是不怄气,帮她拍拍照就好了,每次想到,都觉得后悔得心脏要缩起来了。”
于好儿终于知道为什么说羡慕她无疾而终的暗恋,因为在她怀着青涩懵懂的情愫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他却在差不多的年纪里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人。
于好儿终于感到了一阵无奈的钻心的痛,仿佛扒开了新长好的血痂,痛得她直掉泪,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好紧紧地抱住他。
祁舜听见于好儿又哭了,他拍着她的背没有说话,心里却好像腾起一股温暖的流,渗透进了十几年如一日禁锢着他的冰墙。
他本性里就是温柔的人,出了事之后,大家都对他小心翼翼的,他不喜欢这样,因此越发想要恢复如常,可是本来的个性在别人眼里反而变成了伪装,对此他无计可施,只好日复一日地在别人投来的、他并不需要的怜悯里笑得明媚璀璨,心里却不由得筑起一道冰墙,那墙上被他雕刻出花来,伪装出靓丽让人心安,然后一边隔离着别人对他不幸的关怀,一边希望有人能到墙里来看看。
于好儿就是那个一边保护着他的冰墙,同时干净利落地翻墙跳进来的人。
从他去取妈妈的遗像时见到的那个临时呲出来的慌张的笑容开始,她就向他展露了纯粹的友善,认识之后,他感觉到过她也试图触摸那道冰墙,可是他下意识的防御让她立刻退避三舍,这倒让他感到诧异了——别的人对他的过去追根究底,掌握了事实之后,那些不幸就变成了他们当时的怜悯和背后的谈资,只有她尽管好奇是什么事也选择尊重,她似乎很懂他,从善如流地为自己脚下画了一条线,乖乖地不再靠近他筑起的界,这反而让他有种无法亲近她的失落了。
祁舜撒手放开她,把她扶起来擦掉她的眼泪,起身开了灯,于好儿被突然的亮晃闭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祁舜打横抱起,她清醒了就长脸了,嚷嚷着让祁舜把她放下来。
祁舜噙了笑:“你不是疼么?”
于好儿的耳朵突然红了:“我是头疼,脚又没断,快放我下来!”
祁舜不理他,反而路都不走了,抱着她杵在原地,望着她知错地喃喃:“对不起我下次会小心的……”
于好儿翻了个白眼捂住耳朵打断他:“你别道歉我昨天喝大了都忘记了啊啊啊”
她心里默默感叹自己怕是被祁舜平时天真纯洁的样子蒙蔽了双眼,三十多岁的成年人果然不一样。
祁舜抱她回了卧室,腿一勾房门便虚掩上了,他弯腰把于好儿放到床上时故意发出一声吃力的闷哼,于好儿震惊地看着他:“我是有多重!”
他便朗声笑起来,招得于好儿用枕头榔他。
门突然被推开了,他们两个静了一瞬,见猫冷漠地踱进来,祁舜抱起来帮它顺毛。
于好儿看着祁舜抱猫的样子,觉得他真的好适合养猫,他和猫同时出现在哪里,哪里就能岁月静好。
可是他唤了一声猫的名字,那岁月静好就变成了被搅屎棍打碎的镜花水月。
他撸着猫说:“我们去给妈妈下碗面吧,好不好虎南下?”
于好儿瞬间头青:“我不是说了叫乐融融嘛?”
祁舜的眼睛眨巴眨巴:“唔…你不是喝大了都忘记了么?”
于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