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19章 ...
-
北方的夏天是干辣辣地晒,还时不时伴随着风沙,晒红的皮肤挨着尖利的沙子,站久了脸跟刀刮了似的,于好儿撑着最后一口气,姿态端正威武地进到岗楼里来,提着的气顿时泄了,像一块塑料布似的铺在了沙发上。
赫林随后进到屋里来,他家在牧区,但是是比较旱的牧区,草场再往深一点就能看到青黄色的土地,要再往深一点,就是沙漠了,他的家乡时常起沙尘暴,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掏着耳朵感叹:“今天天气真不好。”
于好儿仰起脸问他:“赫林,我现在是不是黑红黑红的?”
赫林端详了一会儿:“黑倒是还不算黑,红是真的红。”
于好儿哀嚎一声捂住脸。她本来就是肤色偏冷白的女孩子,一般程度的晒很难让她变黑,但她总是发红,稍微晒一晒就会变得通红,甚至有时候心绪被看透了的时候,人还没怎么样,脸就先红了,好在于好儿脸皮厚,事事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总是发心内心的波澜不惊,因此倒也红得不频繁。
“赫林你说,我还是外勤科的科花嘛?”
赫林点头:“是”毕竟外勤科除了她一个女的别的都是绿叶了。于好儿那时听了李琛远的忽悠,“把握住机会”,在入学之前就考了公务员,她是他们那届唯一一个报考警校定向的女生,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政策了,警校本就男女比例失调,毕业招考时又很少有愿意到交警队来的,就算来了也不愿意去外勤科,只有于好儿那时年轻气盛的,觉得骑大摩托很牛逼,再加上她怕极了宋荷,死活不肯去宣传科,于是宁愿每天跟一群男人起早贪黑地站十字路口。
于好儿望着镜子里通红通红的自己,重新带好帽子,愁眉苦脸地叫上赫林去巡逻,赫林答应了一声,等她先出去,自己带好门,刚上了锁,对讲机响了,中队长的声音过电从里面机械地传出来:“四组,八组,暂时封锁鸽滩路的南口和北口,只准出不准进。”
赫林回复收到,于好儿问:“鸽滩?那可不近啊?”
鸽滩上其实没有鸽子,反而有点像是戈壁,位于城郊边缘,少有植被,被一条柏油马路贯通着。
赫林开了警笛,加大油门呼啸着出了市区,又开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终于看到了土红色的鸽滩风貌。
于好儿一路上都直视前方,加上路好走,倒是还没晕车,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掏出来看李琛远发给他的信息,他在八组,执勤岗在另一条路上,离鸽滩比较近,比他们更快地到了对面的封锁点。
那信息是个小视频,有一堆黄色的小球球,于好儿还没看清楚那是啥,就听赫林激动地喊:“看!”
于好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下当即爆出一句“卧槽”。
只见远处辽旷的鸽滩上,由东到西滚动着巨大的黄色草团,像听了指挥似的一顺向西滚去,鸽滩平旷,那些草团在东边的地平线上缓缓一滞,便又蹦蹦跳跳地继续向西进发,连绵不绝,乱中有序。
“我听中队长说过这边的旱季会闹风滚草,今天终于见识到了。”赫林眯着眼捂着嘴说。
于好儿忙着拍小视频发朋友圈,紧紧地闭着嘴防止吃一嘴沙子,只点头算是应和他。
于好儿正在编辑朋友圈文案,突然显示祁舜打视频电话进来,于好儿觉得稀奇,他们没有正事的话很少打电话联系,偶尔在微信互相问候一下,更何况祁舜现在远在北欧,时差也不太容易对得上,而且于好儿认为单纯的朋友关系并不需要常常联系的,她只是偶尔在微博上刷到祁舜拍的照片,觉得好看就点个赞。
电话接通之后,于好儿被那边劈头盖脸的风声敲得耳膜不适,祁舜的头发长了许多,卷卷的刘海被风掀起来露出了额头,看着胡子拉碴的,沧桑了不少,终于有了点老男人的意思。
只是这个老男人拼命地把手机举到死亡角度,仰着头大喊:“好儿你看!你看那边!”
于好儿看着他身后滚滚而来的巨大草球,不由得放下手机望了一眼远处的风滚草运动,心说这场面咋这么相似呢?
下一秒她看到祁舜背后有一个一人来高的巨大团子冲着祁舜闯过来,虽然知道那东西不重,但那阵仗还是惊得于好儿尖叫一声:“小心!”
可是已经晚了,伴随着祁舜一句闷声短促地:“啊呀”,屏幕剧烈晃动了一下,祁舜死死地抓着手机和相机没松手,但也让于好儿和凑过来的赫林看到了他摔了个马趴的样子,于好儿吓了一跳,但到底没憋住,扶着赫林笑得站不起来。
祁舜倒没有一丝窘迫的样子,一边躲避着风滚草,一边心疼地查看相机镜头有没有磕坏。
“祁老板您这是在哪儿啊?”
祁舜看到镜头没事,安心地放下相机:“我回来啦!我在鸽滩!”
于好儿一愣,跟赫林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然后把摄像头对着远处的风滚草们:“你在里面?”
祁舜往旁边走了走,他像一个手柄游戏里的主角,晃晃悠悠地躲避着那些呼啸而来的团子。
祁舜瞪大了眼睛看于好儿那边的环境,屏幕上他的脸陡然变大,又被拉远:“原来好儿在外面。”
他说话依旧温温柔柔可可爱爱的,话语里的情绪需要凭借他的表情和语境才能判断出来,于好儿听出了他话里的惊喜,哭笑不得地劝他:“你快出来,挺危险的。”
“好。”然后他开始动了起来。
于好儿跟赫林盯着他等了一会,终于看明白了,一头黑线地问他:“祁老板,车呢?”
“唔···我刚回来,没开车,我让大巴把我放在这里,它带着我的行李先回去了,店里会有人去取。”
于好儿:“······”
她真是服了祁老板每一次别出心裁的出场设计。
赫林发了车,让于好儿在这里守着,自己到鸽滩上去找祁舜回来。
她在风里形单影只地坚守着岗位,拦下了几辆打算过路的车,有两辆车还停下来观赏,好一会儿,她熟悉的公家车从鸽滩路里开了出来。
于好儿大概被风沙吹了太久,看到车子回来,心里涌上莫名地雀跃。
赫林把车子横停在路中间,于好儿没有想就一骨碌上了后座,开门看到祁舜明朗依旧的笑脸,心里顿时苏麻了一块。
祁舜原本就是一头卷卷的短发,只是现在刘海长得遮住了眼睛,更显得整个人毛茸茸的。他长出了胡茬,脸上看起来沧桑了许多,只是好像比以前白了些。
祁舜往里挪了挪,大大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脸颊上的酒窝深深地凹进去,于好儿不由得从他的笑脸上收获了快乐。
“怎么突然回来了?”
“嘿,是不是很惊喜,”祁舜憨憨地笑了一声:“工作提前结束了,我想快一点回来见你,”
于好儿一怔,又听他说:“还有孔祥,听说他接了一个在葬礼上的工作,他刚出院不久,我不放心。”
于好儿沉了沉心,隐去心里的一丝落寞问:“是他住院的时候那个病友吧?”
她之前去看孔祥时听隋海说过,他家里有一位101岁的老人,老人高寿,硬是看到了五代同堂,但眼下估计快要不行了,已经下不来床,住在隋海八十多岁的爹家里,由儿孙赡养着。
他们那时聊起来,知道孔祥在影楼工作,就跟孔祥说葬礼的时候想请人做个记录,老人四散在各地的子女儿孙一定会回来吊唁,有的小辈彼此甚至第一次见面,唯一的纽带就是出本同源,等到老人仙去,估计就形同陌路了。
孔祥当时就答应了下来。
祁舜点点头算是肯定,然后蜷起腰来栽倒在后座上,他把脑袋搁在于好儿的腿上,吓得于好儿身体一僵,手举在半空中不知道要放到哪里,抬眼扫到后视镜里的赫林绷着笑的脸,耳朵一下子红了。
赫林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即使他迟钝地像个木头疙瘩这时也看懂了,何况李琛远成天在大院儿里散播于警官名花有主的言论,他忍着笑意假装别过脸,解开安全带下车去劝还停在旁边观赏的几位车主返回。
“祁、祁老板?我去前面坐,你也能睡得舒坦一点······”
腿上的毛茸茸静悄悄地不说话,也不动弹,于好儿不知道该怎么办,直愣愣地举着手,看他的眼睛轻轻地闭起来,呼吸均匀,睡容安详。
正当于好儿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转头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地冲她憨笑了一声,又转过去了。
于好儿:“······?”
“工作结束的时候,顺便去见了一位当地的建筑师朋友,”祁舜幽幽地说,嗓音压得沉稳疏淡:“他把房子建在树林里,墙壁全都是特殊材料的玻璃,面积不大,但是很漂亮,夜里睁眼就能看见极光。”
于好儿静静地听他说,想象着那个玻璃房子,觉得他那位朋友真是把自己的生活打造在童话里了。
“我在他那里留宿了一晚,他的家的确很漂亮,可我一点都不羡慕他。”
“唔?”
“夜里我躺在那里的时候,极光特别漂亮,我拍了好多照片,可是总也不能完整地记录下当时的震撼,没有人能跟我分享,憋得我难受死了。”
于好儿又被他逗笑了,心想这祁老板到底还是个俗人,不适合像他的朋友一样活得远离城嚣。
“更让我难受的,”祁舜说了一半停下了。
“嗯?”
“更让我难受的,是我没有理由打电话告诉你,我想让你跟我一起看。”他的语调依旧压得平平稳稳的,像是漫不经心,又仿佛格外认真。
他说完,又转过头凝视着上方于好儿的脸,于好儿还在消化他的话,脑子里像灌了浆糊,不太灵动,直楞的与他对视,他的眼里好像有根丝线牵着她,绑着她的灵魂动弹不得。
“好儿胖了点?”
于好儿灵明一闪:“嗯?”
“瞧这可爱的小双下巴……啊痛!”于好儿没好气的下了车,冲后面站着跟人聊天的赫林一招呼:“这么大的风快别聊了,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