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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1章 ...

  •   崇理大街第三个十字路口是全市最繁华的两条中心大街的交错处,来往车辆颇多,好在大路宽敞,路况简单,一般情况下听从红绿灯指挥完全可以做到秩序井然,可是这样的门面怎么也要刷好一整套漆,平时上面有什么例行检查突击报道都往这边的岗楼里探,所以在这里执勤的交警反而表现得比其他路上的更严格,排班紧凑,素养更好。
      于好儿就不喜欢站崇理路的岗,车流量大,高峰持续时间长,站岗要板正不说,巡逻还要本着,拿出一副“市民的安全由我们守护”的样子,以防哪里的相机咔嚓一闪她就上报了,可是轮班由不得她,最要命的是学校联合了交警支队开展“我是小交警”的小学生社会实践活动,祖国的花朵带着隐形的刺,万一给磕了碰了负责人都得扎出一身血。于好儿把她负责的这五个小孩当爷爷奶奶供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颗24岁未婚女性年轻的心给操了个稀碎。
      她其实挺喜欢这几个小孩儿的,总得来说比较听话,举个小旗戴个袖章威风凛凛的,其中有个叫冯秉常的男孩,个子不高但是挺降人,据说是他们的班长,帮着她照顾其他四个小孩儿 ,还挺得力。
      于好儿看戏似的地看着她的跟班们夸张地簇拥着一位看起来也不过五六十岁,行动利索腿脚强健的老太太,强行拎过人家的菜篮子,绑架似的给人送到马路对面,那老太太大概还没准备面对不服老不行的事实,神色多少有点慌张,道谢的语气动作却不由自主地切换到老态龙钟的模式。好儿实在不忍心看阿姨对祖国的花朵过敏,就离了岗上去解围。当然不能批评,好儿知道不能打击孩子的正义感,因此送走了老人之后挨个一顿猛夸,什么“配得上胸前的红领巾”,什么“国家未来需要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她用毕生所学终于把这群小学生夸得热血涌动。正在她做完了最后一个孩子的思想鼓动时,她的余光闪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见她刚刚才夸过的一个人高马大的跟班少年健步往已经绿灯放行了的路中央跑,几大步之后抓了一辆自行车的后座把人逼停下来,来往车辆喇叭轰鸣,急刹车的声音不绝于耳,于好儿冲过去向车辆比划了绕行的手势,憋着火搂了小跟班和自行车主往边上靠,后背上湿了一大片。
      “你怎么想的!不要命了!?”冯秉常没等他们踩上道牙子就冲着他的同学吼。
      好儿心说好家伙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他!他本来在路这边!但是他不遵守交通规则!那边是红灯不让走,他假装从绿灯这边走到中间就要拐到那边的路上去!”闯了祸的那孩子委屈地解释。好儿真后悔给他打那拨鸡血,但她依然转头冲那自行车主喊:“小学生都知道这样不对,你这样做合适嘛!?”
      这被小学生教育的自行车主一副中学生模样,挎着相机包手足无措地抠胸口的带子,“对不起我···我有点事儿一着急我就······”
      “再着急的事儿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好儿觉得这些话从她大姑那儿听过似的,但现在竟然也从自己口中说出,“交通规则是为了规则而规则嘛?不,不是的,是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
      看她身后的小朋友们各个嘟起嘴为她撑腰表示赞同的的样子,于好儿有点肝儿疼。其实如果不是这小哥倒霉被一个刚刚打了鸡血的热血小学生抓到,平时碰上这种小违规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是面对未来的栋梁,于好儿怎么也不能往地基里注水啊,只好委屈这小哥在是非面前低个头。
      “把你的名字写到这里来,我们之后会联系你。”好儿寻思这都快下班了别真给人开个罚单,何况这小哥看着年龄也不大,就碰上这点儿场面眼圈儿都红了,但是小朋友这边也得给个交代,做戏得做足一套,所以郑重其事地让小哥留了个基本信息。
      “以后不能这样了啊。”好儿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样子竟生出了一丝怜悯,拍了拍他的背放他离开。他前脚刚走,这边冯秉常开始教育自己的同学,好儿原本也打算说他几句,可是冯秉常说得里是里面儿是面儿,句句中听,她便省了。等那孩子认了错,她安慰了一番也就罢了。
      傍晚时分,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于好儿送走了她的跟班们钻进岗楼,正遇上李琛远挂了电话。
      “嫂子催你回家吃饭了吧?”
      “早呢,加班。”他顺手拿了外套推搡着一脸死气的于好儿往外走。
      “李队您可别框我,我已经被那几个小学生搞得心力交瘁了。”
      李琛远没说话,但他一打方向盘回轮到相反的方向时,于好儿就知道他没有开玩笑了。
      “咱这是上哪儿啊?怎么一到我值班就这么背啊?”她一边抱怨一边把安全带扣上。
      “让我们先去接个人,”李琛远一边倒车一边说,“有个车卡在石滩大桥那边的河道上了让咱去捞出来。”
      “拖车呢?”
      “调配那儿有点问题,早去不了,天气转暖了,最近开河,晚了怕出事。”
      没走多远,李琛远把车停在了一个店门口,车窗摇下来问店门口正在擦拭橱窗的年轻女孩:“请帮我们叫一下孔祥好吗?”那女孩见了警车有点怵,神色慌张地进去叫人。于好儿正寻思这名字在哪儿听过,就听李琛远点了根烟瞅着外面“红山婚纱摄影”几个大字说:“新老板有两把刷子,生生把这店拽起来了。”于好儿点点头,没等她接话,一个清瘦的年轻人抱着两个大棉袄从店里跑出来,于好儿一看,这不是下午被花朵扎了一身血窟窿的自行车主嘛?
      孔祥到车窗边支支吾吾,李琛远偏了偏头打断他:“上来再说”,然后把烟叼在嘴上腾出手发动了车。

      于好儿太后悔中午因为嫌弃菜里蒜多就没怎么吃,此时饿急了恨不得抱着大蒜啃。赶上这路实在不太好走,冻土消融,水和了泥,坑坑洼洼,摇得队里给配的这辆老哈弗关节直响,颠得于好儿晕车想吐。
      “你找找车门的格子里,我记得有颗糖来着,垫垫。”李琛远瞟了她一眼又重新目视前方,但看她一脸死相又忍不住调侃她,“交警还晕车?”
      于好儿怕一低头胃里的酸水就倒出来,所以仰着脸,只有手在车门的储物格子里胡乱摸索,不一会儿掏出个榴莲糖来含上,顿时车内空气质量直线下降,他俩倒是没什么,后座的孔祥暗暗翻着白眼屏气。
      “也没说晕车不能当交警啊,再说考试也没考会不会晕车啊。”她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大灯能探到的地方,“孔祥,你确定走对路了吗?这里黑灯瞎火荒无人烟的,别是走错了吧?我们可都走了快四个小时了。”
      “应该没有,我走过好多次。”
      孔祥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问什么答什么,不多说一句,要不是晕车,于好儿对他还挺有兴趣的,知道了他才17,在上高一,但不知什么原因休学,在红山影楼当学徒当助手。于好儿跟他分析了半天下午拦他那事儿的必须性,孔祥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为于好儿还在责怪他,所以不住地道歉,搞得于好儿更不好意思了,李琛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帮着孔祥说话,把自己逗得咯咯直乐。
      他们走的这条路是典型的“走的人多了”才有的路,隐藏在高架桥下面,两边荒草丛生,时常能听到红柳草叉剐蹭车皮的声音。这条路通往一片辽广的河滩,许多年前,那里大河波涛,野水肆虐,时间久了水枯了,加上环境受到了破坏,肥土转贫,反而养出了个小型的沙漠,但每年春汛时还是会有一段时间形成不小的河流,夏季便呈现出"河岸花草葳蕤,河道里流水潺潺,河滩往里却有沙丘起伏"的奇观,于是这里成为了沙漠越野爱好者们理想的聚集地,渐渐地培养出了各种不怎么正规的户外产业。前两年有好几个人去游玩时死在凌汛期的山洪里,因此开春时没什么人敢走河道那条路,除了他们当下要去捞的那个二逼。
      于好儿吐完,人不人鬼不鬼地上了车,嘴里骂骂咧咧,带了一鞋底子泥巴也不刮擦处理一下,都蹭到副驾驶的脚垫上了,她除了骂人以外已经没有别的力气了。
      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能听到有流水冲刷石头的声音,路也变得松松软软却平坦了许多。不久听到孔祥不无惊喜地说“在那儿!”
      于好儿又困又饿又难受,强打精神睁开眼,望见月光下的河道上扎着一辆悍马,车顶上支着个三脚架,旁边还站着个人,摆开大字在星空下一跳一跳地挥动双臂。
      于好儿乐了:“还真是个二逼嘿!”
      “你难受就先别下来了。”李琛远冲好儿说。等他停好车,那人也踩着引擎盖跳下来。孔祥抱着棉袄迎上去,手脚麻利地抖开衣服往那个男人身上裹。于好儿撑起眼皮透过挡风玻璃打量着那人,要不是知道他是红山影楼的老板,那张线条柔和温润的脸任谁看也不过二十五六岁。他个子不算太高,比183的李琛远矮了半个头,但是身条挺拔清瘦,行影动作透着稳稳当当的洒脱气,说话时眉眼透着爽快,偶尔笑一笑嘴角就深刻起来,露出两个酒窝,显得真诚可爱,于好儿心说长得还挺标致。
      李琛远冲他敬了礼,握了一下他伸过来的手,互通姓名。
      “祁舜。”
      “李琛远。”
      “李警官,真是不好意思,”祁舜给他递了根烟点上,自己并不抽,“车快没油了,我本想抄近路就不用上高架绕来绕去的,没想到会陷住。”
      李琛远叼着烟绕到他陷住的车轮一侧看了看情况,那轮胎的二分之一都埋到了被先行的水流泡软的泥土里,前后都有人工刨挖的痕迹,看得出做过自救的努力,结果该是越陷越深。
      李琛远到后备箱取了一把锹:“我们尽量快一点,拖车正在赶过来,但山洪随时可能爆发。”
      于好儿见他们要开始,也打起精神下了车。祁舜没注意到车里还有人,拖着长调“呀——”了一声,但听不出他在惊讶,“还有一位警官。”
      于好儿作为人民的公仆不好冲人民发火,可仆也是人字旁,情绪产生了不好藏,她冲祁舜软趴趴的敬了个礼,都懒得正眼看他,然后径直到后备箱扛了一捆牵引绳出来。
      孔祥懂事地拿过锹,在李琛远的指导下挖浅了陷住轮胎的坑,又跑到车屁股后面准备跟李琛远推车。
      李琛远摆好架势大喊:“听我口令发车的发车,发力的发力啊!”可他说完就顿住了,分明听见远处传来渐近的轰鸣声,几个人呼吸一滞,能明显地看到原本清澈的水逐渐变得浑浊,水位快速的上升,汛来了。李琛远开始喊号子,轮胎在淤泥里挣扎僵持却不见出来。
      祁舜不紧不慢地扔了一句“等一下等一下”,捡起大头锹插在轮胎下面,探着半个身子把着方向盘踩油门,好儿也钻回驾驶座开了四驱牵引,过程很顺利,祁舜轰完了油箱里最后一点油,车子被从泥坑里拔了出来,只是那把被祁舜铺了路的公仆锹失去了锹把,被绝尘而去的主人们遗弃在紧接着就滚滚而来的洪水里。

      石滩大桥是架在冲击河滩上的一座老桥,丰水期它的作用是过河,枯水期它的作用只剩下过路。随着道路的不断完善,石滩大桥的车流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分担,而且也因为这条路位于城市边缘,缺乏修缮,因此车辆来往更少了。
      而此时正值午夜,却有几辆车停在桥边,中间写着“公安”字样的公家车显得格外刺眼。
      星空下的河水黑得发亮,夹着冗芜滚滚而来,在远处与天际交汇出一道暗沉的光。本以为把祁舜的车拖出来就结束了,可公家的车年龄大了经不起这么造,半路上就熄了火,变成两辆车全心全意地等着拖车救援。祁舜一点都看不出内疚,认真地欣赏和记录开春发大水的过程,惹得偶尔路过的车辆也停下来站在桥头发朋友圈。
      于好儿第三次对过路的热心人解释完没出什么事后,埋着头把气囊舱捶得哐哐响。李琛远转回身,观猴似的望着后面的悍马车顶上又一次支起来的三脚架和撅着腚调角度的祁舜。
      “真没想到祁老板是个小孩似的人物。”
      于好儿脖子上的青筋直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别说了,我怕我忍不住打小孩——”
      “我——太——幸——运——了——吧——”祁舜的声音从外面穿透进来打断于好儿的话,带着由内而外的幸福感震得于好儿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李琛远解开安全带要下车抽根烟,顺手接了打进来的视频电话,那边的女人刚“哎”了一声于好儿就掰着李琛远的手把屏幕转向自己,顿时满屏幕都是她求死不能的大脸。
      “嫂子——我太惨了啊——我大概是要饿毙荒野了嘤嘤嘤”她也不管车窗还开着就鬼哭狼嚎,结尾还字正腔圆地朗读出哭泣的声音。
      李琛远不忍心让未婚妻受她摧残,推着她的脑门把手机扯出来下了车。于好儿撇着嘴翻了个白眼,把车窗升起来打算眯一会。没一会驾驶座的车门响了,她以为是李琛远,可是随之而来的辣条味勾得她魂不守舍。
      睁眼时只见祁舜一边的胳膊夹抱着一堆零食,手上拿着一袋开了封的辣条,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油光发亮地比着个不甚标准的“八”,上面星星点点的沾着香料粒,中间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男人在认真地咀嚼,见她醒了把怀里的零食放下来,又一包一包的往她身上堆。
      “我听到你说饿了,你先吃一点垫一垫胃,回去我请你们吃饭。”他说话时的语调比别人慢一些,总是平平稳稳的,声音有些沙哑,但真诚而温和的同时似乎总透着凉薄气。
      于好儿多少有点儿心惊,蹑手蹑脚地把靠背升起来,可缓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自自然然地拆了一个包装,毫不客气地往嘴里送。
      “您是从什么地方回来被陷在这里的?”
      “邻市山里的一个村子,”祁舜把辣条袋递给她,“那里有个希望小学刚建成,请我们去拍照。”
      于好儿哦了一声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静静地吃零食,看着祁舜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地对警车释放好奇心。然后他盯住了于好儿挂在后视镜上的工作证。
      “于——好——儿?”中气十足,“儿”字重音突出,不知道的以为这名字的主人是一个精壮勇猛的七尺大汉。
      于好儿翻了个白眼用轻音给他纠正:“是‘好儿’,温柔一点好嘛?”
      “好儿。”祁舜说。
      于好儿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突然变得奇奇怪怪,她怔愣地望着一脸真诚地凝视着自己的祁舜,下意识地边往后撤边摸自己的脸。
      “看、看我做什么?”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于好儿松了口气,不屑地坐直了身子:“这套近乎的方式也太古老了,拜托啊大哥,就算你这样说,被我逮到你违章我也不会少扣你分的。”
      祁舜笑了起来,他也不解释,只是边吸溜空气缓解辣条带来的灼热感一边笑。
      这一趟于好儿真的累得够呛,劳累加上受寒,回去她就病倒了,请了几天假。她负责的那几个小孩还组了团来看望她,搞得她还怪感动。只是感动完了他们也不走,吃着他们自己带来的慰问品在于好儿家开少年趴体。
      李琛远进门时就看到于好儿四仰八叉的躺在沙发上看老版的《西游记》,周围横七竖八的守着五个猴子猴孙伺候着。地毯上惨不忍睹,间或藏着薯片碎屑和瓜子儿皮,五子棋和跳棋同时布阵在象棋棋盘上,成为一寸来高的绿色士兵们的保护盾。
      李琛远只惊讶了一下就见怪不怪了,把手里的一箱螃蟹抱进厨房,“叔叔阿姨呢?”
      “我妈加班,我爹找她避难去了。”她满脸嫌弃地扫了一眼身边这几个“难”。看着李琛远又出去了一次,这次扛回一把大头锹来。
      “诶?远哥怎么的?上我家挖宝来的?”
      李琛远把锹从肩上卸下来,指着锹头与锹把连接的地方给她看,只见那上面赫然镂着两溜行楷大字“赠予人民好公仆——于好儿。”
      “祁舜今天送的,我也有一把,还有一把补给队里了,除了三把锹,祁老板还往队里送了个锦旗,”他说着说着突然笑了:“人家还自己买了串鞭炮放了,阵、阵势还挺宏大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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